消息很快四散,大多数随行官员非常吃惊,不敢妄加猜测。
皇太后的行帐崇德宫内,皇帝下意识的往嘴里塞着午膳,却食之无味,满心痛楚,马得臣离去才数月,室昉又出了这种事…。。
皇太后一身素雅的浅蓝色常服,在帐中来回踱步,桌上的餐盘已经空了,思虑良久,沉声吩咐雪儿去拿猎服来,皇帝看了看面无波澜的母亲,低头片刻,下去换猎服了。
北府宰相牙帐内,室昉无力的躺在床上,对韩德让低语着,韩德让脸色越发沉重。频频点头,“下官会据实上奏,请大人放心。“
雪儿缓步走了进来,对室昉寒暄一翻,在韩德让耳边低语一阵,韩德让缓缓站了起来,说:“大人好好休息,下官告退了。“
“你们几个留下,保证大人的安全。“韩德让对侍从们严肃的命令道。
南京城西郊平缓的山坡间,三骑并列而行,马上三人互相对视,“依韩卿之见,是不是要一查到底呢?“皇太后悠悠的问道。
“回太后的话,臣以为不宜全面调查。“韩德让吐字清晰,神情严肃。
“相父…。“隆绪犹豫着说,”难道就让室卿白白如此吗?“皇帝实不愿见到他敬爱的臣子受到无端的伤害。
“陛下,宰相大人的受伤只是意外,他气愤之下不慎撞到了花架…。。”
“可是…。。”
“母后请问陛下,我国的汉官有很多,为何只有室昉屡次被贵戚们刁难甚至蔑视呢?“
皇帝沉默片刻,“因为他官居北府宰相。辖制部族,而这一官职在他之前都是从贵戚中选择的。”皇帝缓缓答道,“他的任职导致贵戚不满,所以…。。”
“那么如果母后一查到底呢?”
“那很可能引起贵戚的强烈反弹,导致部族内部的失控,但是就这么轻轻放过吗?”隆绪急迫而担忧的问道。
“当然不是,”皇太后柔声答道:“无论如何北府宰相的名分母后不会撤免,另外实录的编修要靠他的文采。”
“韩卿,北府常去关照吧,为了部族制度的改革,你就辛苦一下吧。”
“是,太后陛下。”韩德让朗声答道,为了进一步加强皇权,部族制度改革势在必行,这也是皇太后让室昉担任北府宰相的主要原因,韩德让对此亦是心如明镜,只是反弹的强度超出了他的意料,使情况变得比他们设想的复杂很多。
“母后英明。”隆绪由衷的赞叹道。
“陛下要明白,有的时候朝政要在适度的妥协中前进。”
“是母后,儿臣谨记在心。”
随行的大臣们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皇太后对此事发表看法,可是之后的十多天里,皇太后并未提及此事,只是时时派遣御医到北府宰相帐中诊治。
銮驾回京的前一天,室种终于有时间并得到皇太后允许到帐中探望父亲。
室昉脸色甚是苍白,躺在床上慈祥而忧虑的看着儿子。
“种儿,为父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了,好好工作吧。“
“父亲,皇太后陛下准备怎么处理那位官员?“室种急切的问道。
“休要多嘴,皇太后自有安排的。“
“依儿看来,皇太后根本无心惩戒。“
“闭嘴!“室昉有些火了,”身为臣子不可妄议君上。“室昉心知儿子说的是实话,以儿子的头脑根本看不透皇太后的远虑,只得厉声喝止。你不可胡思乱想,莽撞行事,否则为父家法无情。下去吧。“
“是,父亲。“室种无奈的退了出来。
春捺钵在平静中结束,銮驾顺利返回了上京。
一月后,室昉的伤势基本复原,再次上表请求致仕,萧绰看到奏疏,对韩德让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就再牺牲一下吧。“
“燕妹,哥会去向他解释了。《实录》的修撰开始启动吧。“
“嗯。“萧绰重重点头。
次日早朝,皇太后再次驳回了室昉的致仕请求着其继续担任原职,另下诏他和邢抱朴二人着手修撰实录。
消息一出,在贵戚中又掀起阵阵议论。
宁王府邸前厅,众贵戚们边喝着茶边热烈的讨论着,“如此看来,皇太后陛下恩宠依旧啊。“
“不,皇太后分明就是明抚暗降,在向我等示好,皇太后也知道我等是忠心为国,不过是看不过汉官受宠,高我们一头罢了。“
宁王眯着双眼看着来客们,他在贵戚中资历最深,他也知道皇太后是励精图治的领袖,也曾见识过皇太后对待贵戚刚柔并济的高超手腕,这回他有些摸不透皇太后的袖内机关,故此请了众人来府相商,而结果看似依旧很不明朗,让他有些踌躇不前,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表态,他知道皇太后的性格和能力,无心掀起太大的波澜,更明白现今的大契丹比不得太祖太宗朝,他并没有野心,只是不希望失去往日的风光而已。
众人讨论的半天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各自回府去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室昉在全国各地所辖部族中照常巡视,只是时间有所缩短,次数不再频繁,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书籍记录中和邢抱朴一起为修撰《实录》而费心。
韩德让开始以北府宰相上官的身份渐次关照查问部族的详细情况,部族官员们这一次才真正看到他的严谨细致和超群地位。
原来,他平日对室昉颇为恭敬是念及室昉为官资历很深,又有举荐提携之恩,表现的谦逊些罢了,论及官位早在室昉之上了,以往对部族事务不甚关注完全出自对北府宰相职权的尊重和素来严谨的作风,不愿招来嫉恨的眼神,真的要管起来可比年逾古稀的老人更有耐力,更何况韩德让本武官出身,在各京军部人脉颇丰,特别是目前在朝政中举重若轻的南京府更是百姓拥戴,官吏敬服,贵戚想要刁难基本是无缝可钻,白费功夫。
上京的贵戚们对皇太后态度的议论仍在继续着并随着圣驾的捺钵而迅速在全国传播开来,汉官云集的南京府官员更是广泛谈论,毕竟南京幽都府下辖多为汉民,其官员更是南面官的主要供职地,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憧憬或担忧。
室种这天当值后回家,一人独坐房中喝着闷酒,数杯下肚,有了些醉意,脑子有些沉,管家走了进来,看着醉醺醺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公子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叫老爷怎么放心呢!”
管家走上前夺下酒杯“公子别喝了,老爷来信了。”
室种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将父亲的书信丢在一旁,继续喝了起来,管家劝阻不成,只得由着他。
第二天一早室种头昏脑胀起不了床,当值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上官见了他,好一顿臭骂,他本自认宰相之子不肯服软,回道:“不就是迟到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上官见他犯了错还嘴硬,火气一发不可收拾,训道:“你以为你是宰相之子就了不起,你父亲已经失宠,过不了几天恐怕就要满门抄斩了。”
室种闻言,呆立原地许久,转身当值去了。
上官见此,心中暗笑不止,“终于没话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违纪。”刚才的那句话是他在上京的友人传达的,他信了七分,今日借此打击一下这个时常犯迷糊的下属,想让他以后能够自律些,自己也少废些精神,不用唠叨个没完。
室种一整天心神不宁,那句话不停的在耳边回响,脑海里回放着父亲数年来屡受排挤的遭遇、一阵无言的恐惧袭上心间。
晚间他步伐飘忽的回到家中,妻子见他失魂落魄,忙递上参茶,让他坐下,柔声问道:“夫君您这是怎么了?被上官骂了吧,下回少喝点,妾身的劝你总是不停,这白白找事嘛。“
“别说了!“室种大喊一声,妻子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夫君你别吓妾身,你的眼神好可怕啊。“
“去,收拾行装,把孩子们都叫醒。“
“夫君你要做什么?“妻子怯生生的问道。
“照办就是!“
妻子无奈的转身,去往内间。
管家听见叫声,慌忙出来问道:“公子您要做什么?”
“去我们汉人真正的家园。”
管家猛的一惊,“公子不可啊。您如果这么做,皇太后知悉,老爷焉有活路啊!“管家声泪俱下的劝道。
“他已经没有活路了,我可不想跟着他一起死。“室种声音颤抖的说。
“公子在说些什么?老爷昨天的信您根本还没看过啊。“
“不用看了,他不会对我说实话的!“室种的心已经被死亡的恐惧占满,完全丧失理智。
妻子拿着衣服,牵着孩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公子您不可以,这样老爷反而死定了啊!公子!“管家挡在他身前急叫道。
室昉粗暴的推开了他,拉着妻儿的手,夺门而出,上马奔驰而去。
年过花甲的管家身体失去平衡,头部撞在前厅的立柱上,地面一片殷红,再无生息。
十二月寒风渐起,南京幽都府的守城士兵看着一骑快马携家带口绝尘而去,不由嘀咕,“公务需要带家眷吗?难道是……”
耶律休哥正带着扈从在哨岗巡查,他自知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放松。
“留守大人…。”士兵见上官前来连忙将事情低声禀告。
耶律休哥闻言,脸色一沉,看了看已无人影的官道,知道追赶是不可能了,猛然想起李继成,立刻派人兵分两路,一路到室种的家中查看,另一路速传了李继成前来问话。
三更天色,耶律休哥坐在府衙正堂,李继成穿着官服跪在地上,冷汗淋漓,“舅舅做出这事,外祖父可要…。。”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下官一无所知,请大人明鉴。”李继成赶紧回话。
“大人…。。”士兵走进来报告道,后面的人抬着老管家的尸体,耶律休哥见到献血淋漓的尸体,心中叹气“哎…。。”
“好了李官使,你下去吧。”
“斜大人,只是老管家随侍多年,下官请求为其厚葬。”
“准了。”
李继成忧思满腹的退了出来“这下可怎么好啊?!”
数日后,上京皇宫大殿,皇帝和皇太后正仔细听着耶律斜轸的报告,“启禀皇太后陛下,圣上,宋王爷南京急报。”
皇太后和皇帝闻言,对视一眼,“这大冬天,赵光义不会来犯边吧?他还不至于那么傻吧?!”
“呈上来。”萧绰沉声说。
萧绰缓缓展开奏报,目光扫过,心中一惊,复杂的眼神扫过室昉,耶律斜轸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随时准备接受旨意。
良久,皇太后缓缓说道:“退朝,斜轸没说完的写成奏疏递上来,韩卿御书房陛见。”
韩德让心中一紧,“南京的事皇太后不找北院…。”
片刻后,御书房里,炉火烧得很旺,屋内暖意融融,隆绪看看两人,低下了头,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