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乍起
时间易逝，转眼寒冬便过。开春时节，一切都是如此的充满了昂然生机。吴王此时已经基本平定南方，北伐军势如破竹般不可抵挡，昔日的蒙古铁骑在纸醉金迷过后早已经失去了往昔的那种铮铮风采，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早已腐朽不堪的王朝统治下的残兵依旧苟延残喘着。只是，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强弩之末，拼死挣命罢了。南方各处昔日骄横的元兵此时也悄然隐匿，被当地居民杀死泄愤的居多，更名改姓隐匿山野的也有。
春暖花开的时节，吴王做了一件震动中国历史的大事。
在万千汉人的高歌唱诵中，正月四日，刚入不惑的吴王于应天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这便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春天，洪武元年。
此时的郭府一派祥和的景色，家丁兴旺，人畜平安。
竹香小居安宁了两个月，静好无事，但却似那风雨前昔，让人浑噩不觉的假象。
平日里除了郭爱与郭敏，倒鲜有人前来拜访；就连对紫月看起来甚是关照的郭山甫，近来也因百废待新的社会充满商机而外出行商，难得一见。但是紫月与清樱巧巧三人在这竹香小居安静生活得倒也舒适习惯。这一干毫无心机的人之间的感情也在这两个月中突飞猛进。
相比那些苦难的岁月，即使粗茶淡饭，紫月已然觉得足够幸福了。
春天的美好时光，总是让人不自觉就会沉迷其中，进而忘记危险。那些森林里的虎狼，也是到了大快朵颐的最佳时机。一切的凶相都是这样静悄悄地掩藏在了那些迷了人眼的美好春色之中。
这一日，春色明媚，似乎连那些刚巧冒出新绿的小树的芽都似乎在这散漫的暖意中慵懒地享受着难得的舒适。
巧巧和清樱抬出两把椅子，在这闻起来微微清甜的空气里，沐着春光一边嘻哈打闹着一边忙活着手中的女工。女儿家到底就只有那么些许的兴趣而已。
紫月却并不是很喜欢做那些要凭着指尖细密谨挚地穿梭去换来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活图的事儿，似乎血脉里隐隐有些思念在作祟，所以在郭敏和郭爱的指导下，紫月执笔不久居然就能画出一手的好画来。此时，在两个轻声打闹的丫头面前，紫月正凝视着园子里越发青翠的竹林旁的一笼如被泼墨渲染再精心勾勒出来那样美的凌霄花发着呆。
园子口，闪过两道有些鬼祟的身影。
一张被水粉扑得有些过了的脸偷偷地在竹香小居门口张望了一番，总归还是不敢踏进去，然后一哼鼻子，腰板一直，颇有气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地对着背后发号施令了起来：“冬莲，你快些送进去吧！”
“啊？”冬莲一副闷头闷脑的模样，一缩脖子，颇不情愿地嘟哝了起来：“云梅姐……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你个死丫头！”那张被水粉过度修饰了的脸正是云梅的，此时她依旧逞着凶，却好歹压低了声音，怕引起园子里的一干人的警觉，回转身狠狠揪了冬莲一把：“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想死了还是怎么着？”
冬莲咬紧了嘴巴不敢叫出声，只能拼命忍住云梅那伤人的爪子，忙不迭地提着小竹篮往竹香小居里闪。跟错了主子，也怨不得谁了。
这边，云梅连忙从竹香小居的门口缩回了头，转身往北厢的方向走了去。
冬莲有些心虚地提着篮子极不情愿地往园子里挪着步子。
“哟，冬莲，这不是还没有到打扫的时间吗？怎么这么好心情到我们竹香小居来做客啊？”巧巧率先发现了冬莲，一扔手中的女工，开心地打着招呼。
清樱轻轻拉扯了巧巧一把，这个毫无心机的丫头，猪猡豺狼在她眼里也是和蔼可亲的。
“我……”冬莲有些心虚地低低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壮起胆子抬起头：“佃户新送来了些春鲜，这原本是不足够量做府内平日的饮食的。二奶奶留了些许在自家海棠亭后厨做了吃，说是确实鲜口，想起紫月小姐出生贫寒……怕是没享过此等福气，就命奴婢送了些来给小姐……”
“二奶奶这是挖苦小姐吗……”巧巧愤然一摔手里的女工，很是不满的嘟起了小嘴，全然不懂掩饰满脸的不满情绪。
清樱轻轻止住巧巧，然后满含笑意地接过冬莲手中的篮子，莹莹笑着说：“奴婢代小姐谢过二奶奶了。”
冬莲见清樱接过了篮子，于是匆匆做了个万福回礼，头也不回逃命似的往园子门口急急退去，转眼就出来园子失了踪影。
“是些什么？”巧巧好奇地揭开了竹篮上盖着的半湿的麻布。
紫月也跟着走了过来，放眼望过去，却是几朵粗如婴儿小臂的菌类，看起来甚是肥美可口的模样。只是这肥美的菌子杆上的伞盖下，却是如墨汁般的黑。
“这倒是能吃的吗？”巧巧低声嘀咕着：“虽然看上去很是可口的样子，可是二奶奶送来的东西，总还是不能让人太过放心的。”
清樱轻轻拉了一下巧巧的衣襟，柔声说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老爷现在外出未归，这郭府里就是二奶奶一张嘴说了算。有些话在我们竹香小居说说也就罢了，要是传了出去，怕二奶奶又会寻着法子打残了你。”
巧巧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头天真地望着紫月：“小姐，你拿主意。我们是扔了它呢？还是吃了它呢？”
紫月低低沉吟了片刻，想起过往的凄苦日子，要说扔了，却是有些许不舍。可是，真要做来吃了，却还是隐隐觉得有些许的不妥当。
“哎哟，三位姑娘在发着什么呆呢？”远远的小居门口传来了一声稍显做作的声音。一个圆脸稍胖的丫头满脸媚笑地望着正为难的三人。这丫头便是四夫人的贴身丫鬟藤苑，此刻她正扶着从未出现过在竹香小居的四夫人，缓缓地穿过院门，向三人走来。
这一日倒是奇了，往日从不曾光临竹香小居的一干人等今日却似串谋好了一般相继出现。
竹香小居的院门外，那个满脸脂粉的云梅偷躲到一旁，望着四夫人在藤苑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去后，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然后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满园春色之中。
紫月带着清樱和巧巧恭敬地向四夫人做了万福。
四夫人也不怎搭理，倒是一眼瞧见了篮子里的那些菌子，突然满是酸味地说道：“这些东西倒甚好，我的菊房都不曾分到些许呢。到底姐姐还是更疼新人些许呢。”
紫月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本就贫寒来路，还正想会不会糟蹋了这些许山珍呢。要是四娘不嫌弃，我就把这些许山珍悉数奉上给四娘吧。”说完便转过头向清樱示意。
许是没有料到紫月竟然会如此大方，四夫人但有些许地慌了神，连忙止住到：“不妥不妥！这是姐姐的好意，你万不可辜负了才好。要真有心孝敬我这个四娘，不如就在你这竹香小居后厨烹了它，我们一起享用了如何？”
紫月于是浅浅应到：“四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这菌子我们却都不认得……不知道如何个蒸煮法……”
“姑娘是疑心这菌子有毒吗？”藤苑在一边冷笑了一声：“这菌子我倒认得，名唤鸡腿菇的便是，味道极其鲜美。在这样的世道实为不可多得的上好佳品。要是想验证是否能入口，大可剥了蒜瓣放入锅子里一起煮了，蒜瓣没有发黑便可放心食用。即便还是不信，用银簪一试便可。我家夫人如此尊贵都不曾疑心什么，姑娘倒还真是多心了。”
藤苑并不以小姐称呼，倒是一口一个姑娘，而且满是对紫月的不屑。这样的口气早让一旁的巧巧有些忍受不住，跳起身来想要还击几句，却被清樱悄悄止住了，于是气鼓鼓地立在一旁。
来者不善，但是四夫人想要在竹香小居与自己一同进食，紫月却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本就出身卑微，反正挣命的日子都已经过来了，何必再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于是并不曾介意藤苑的挑衅，轻轻回过头嘱咐清樱道：“那就照着藤苑姑娘的说法，放些蒜瓣进去吧。我倒是不打紧，不过要是四娘在竹香小居出点什么差池，还真是让我无法担当呢。藤苑姑娘要是不放心，不妨和清樱一起去后厨吧，也好指导指导，免得糟蹋了这些山珍的口味。”
“那倒不必了。”四夫人转头对着藤苑嘱咐到：“既然今个儿要在这竹香小居午膳，你回菊房去，就说我不回去了。顺便把我那一壶上好的梅子酒给带了来。这竹香小居的春色倒还真的是满眼翠绿，让人爱得不得了呢。”说话间悄悄向藤苑使了个眼神。
藤苑微微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巧巧在院子里摆好了桌椅，清樱也将菌子煮好，调好味端上了桌。四夫人也不和紫月搭话，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四处张望着，显得很是无聊。又过了一会儿，藤苑也抱着一壶梅子酒过了来。
“我这梅子酒都是自家酿的，口味上好。今个儿高兴倒是便宜你们这帮子丫头了。清樱，去找4个杯子来，你们三个丫头也一人赏上一杯吧。”四夫人的举动着实反常，平日里也没见她对丫鬟们这般好，特别还是竹香小居的丫鬟们。
“4个？”紫月不解地问：“不是5个才对？”
“姑娘，我家奶奶春日常犯头痛病，是不能沾酒的。”藤苑在一旁应到。
“这样啊。”紫月望着清樱：“那顺便再取三幅碗筷吧，大家一起来一边赏这春色一边吃这春鲜吧。”
“这可不成。”四夫人忽然间又变得生硬难以接近：“这些春鲜虽说是姐姐送的，却也着实珍贵着呢。这些下人吃进了嘴，莫不说糟蹋了这些上好的菜肴，就是姐姐知道了，恐怕也会惹得很不高兴吧。”
“四奶奶说得极是。”清樱在一边轻轻望着紫月：“小姐和四奶奶好好用膳便好。我和巧巧带上藤苑去到后厨进食便可。”
平日里，没有这些许惹人不便的闲人，姐妹三人倒是同席而食，欢乐多多。今天这饭，却因为这忽冷忽热的四夫人在一旁吃着，紫月觉得蛮是浑身不自在的难受与尴尬。
席间也不多话，四夫人也就劝紫月多饮了几杯酸甜香涩的梅子酒，然后给紫月夹了好几筷子煮熟的乱香萦绕不散的菌子肉后，自顾自吃了些许菌子。
过了晌午，四夫人便冷冷地又带着藤苑离开了竹香小居，回了菊房。
说起是来串门，四夫人却是这样的冷冷淡淡，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这些让人心情不爽的来客，来与不来也没甚区别。四夫人走后，姐妹三人便又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你绣着翠竹，我画着凌霄花，倒更加的自在快乐。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样子，紫月却突然感觉到身子有些许的不适起来。头晕脑胀，全身无力酸疼。一阵微微的痉挛间，手中的毛笔一下子跌落到了砚盘中去，溅起好些黑黑的墨花，将一副原本即将完工的上好的凌霄花图毁于一旦。
自己，怎的会忽然如此的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