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微医馆晃晃悠悠回到家,两个人暂且抛却了心头事,咬着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关上院门,纪莞初转身,看见楚故吃得满嘴都是糖渣子,融化的暗黄色冰糖水滴滴答答淋满了衣襟。
她心中无奈,这人失忆便失忆了,智力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扯着楚故的腕子回了屋,纪莞初拿着绢子给他擦拭干净,又帮他把衣服外袍换下,准备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洗一洗。
正嘟嘟囔囔地低头埋怨,纪莞初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一下下地扯动。抬头看他,又是那副柔软地让人舍不得发脾气的表情。
悠悠地叹了口气,纪莞初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明明暗暗。
她问他,“阿故,你想记起从前的事吗?”
楚故沉默了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是你的过去,并不美好,或许有很多遗憾,你还愿意想起来吗?”
楚故闻言,澄澈无瑕的眸子里蒸腾起一片迷雾,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纪莞初长舒一口气,心中忽然轻松许多。
毕竟,她替他做选择,和她帮他实现想法,差别很大。
她对他笑了笑,转身出门,去准备今晚的吃食。却不曾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被楚故从身后叫住了。
“阿莞……”
“怎么了?”
“若是……若是我要恢复记忆,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会不会麻烦你?你……会不会丢下我?”楚故的眼角眉梢之间,皆是担忧和不舍。
纪莞初看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里的某处倏然暖了起来,暖的让人想勾起唇角。
“不会的。我原本就要走遍四海,一个人和两个人,并没有差别。”她重新走回楚故面前,抬头与他对视,“阿故,以后我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相依为命?”
楚故呆愣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用字。
纪莞初点头。
沉默许久,他欺身上前,将纪莞初抱在了怀里。他把腰弯的低低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头埋在她脖颈之间。
之后稍带祈求地,小小声地说,“阿莞,不要丢下我。”
纪莞初身子一僵,接着放松下来,由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抱着。
她知道,她是他如今的唯一一处浮萍。
……
时光悠悠而过,转眼间又是两天。
一大早,纪莞初就轻车熟路地拖着楚故回了太微医馆。
刚转过拐角,便见得从医馆之内出来一六旬老者,深灰锦衣,发髻一丝不乱,精神矍铄。医相思送他至门外,看他入了马车往东去了,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屋。
这转身的工夫,医相思眼角的余光就斜到了从西边而来的纪莞初二人。
纪莞初远远地看他笑意深邃,脸上又间歇性泛热。她背过身,胡乱啃了两口包子果腹,把剩下的零零碎碎塞到了楚故袖子里。
“相思大夫,好早~”
医相思掀起布帘,让二人进了屋,回道,“昨日下午就有人来送了帖子,说今早有客上门。再者今日楚兄的药应该也用完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所以就早早地开门候着了。”
纪莞初对着他笑的心情愉悦,楚故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恢复了面无表情。
落座之后,医相思斟了两杯药茶放在两人身前。而后笑着问,“楚姑娘,上次我听你跟楚兄说,曾在这太微医馆受了些屈辱,可否说与我听一听?”
说起此事,纪莞初气不打一处来,啰啰嗦嗦朝着医相思抱怨了许久。
医相思忍俊不禁,他早知眼前的姑娘颇为古灵精怪,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随着纪莞初一点一点地倒苦水,医相思眼中的玩味逐渐褪去,最后随着她话音落定竟浮现出了三分惊诧。
待得纪莞初哼唧说完,医相思早已一脸无奈,“楚姑娘莫要这般委屈,我师兄怕是真的被你言中了。”
“啊?”
“我师兄离开清天城,便是因为收到了门派的传信……咳……”医相思说到此处,脸上浮现了几分不自然,想必是甚少做这些在别人背后说八卦的事儿,“……那信的大致内容就是他的结发娇妻与门下一师侄的私情暴露,与楚姑娘说的着实是一点儿不差……”
……
待得回到小院,纪莞初雀跃的心情还是没能消停下来,积郁甚久的心如今舒坦多了。
两人坐在桂花树下,支起四方小桌,相对而坐。纪莞初伸手,斟上两杯通透微黄的百里香。在这悠闲惬意的午后小酌,颇为舒心。
“阿莞,星占之数真的那么神奇吗?”楚故拈着青瓷小杯,放在唇边轻抿。他两颊之上半点不见酒后的红晕,与纪莞初此时红润的脸形成了相当明显的对比。
纪莞初听他这么问,放下筷子,稍作沉思,脸上浮现出平日里不多见的正经。
她回道,“星占星相之术,是天下最神乎其技的命法。就比如我为相思大夫的师兄看的那一盘,说他夫人会跑那可不是信口胡猜,而是确有根据。”
神情专注,一字一句,执着且坚定。
“这星占一道,蕴涵着大玄机。真正的精髓法门,也并不只而今这普世所传的生辰一法。大多星相大师,皆有两到三种所擅长的占星之术,问人事问鬼事问家国问天下皆有专攻。星相之道,可算气运算流年算大势算成败。只可惜如今星相大家大多隐世,只留得些欺世盗名之辈。”
似乎是借着酒劲,纪莞初慷慨激昂,愈说愈收不住话匣子。楚故看着她,只觉得而今的她,与其他任何时候都是不同的,甚至……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惊艳几分。
“世间有两大占星家族,北纪南诸葛。这两个家族所擅长的也是各有千秋。纪家属古占星的流派,以前我在家,没少在占星台上捱过冻,而诸葛家,则是精于紫微一派,纸笔之间就能算明一个人的命盘。据说这一代,诸葛家的那个不世出的天才诸葛终,对紫微一道就有天大的悟性……而现在那些走街串巷的老骗子,大多都是打的紫微的名号……不过我说这些,你能听明白么?”
纪莞初滔滔不绝,忽然担忧起了对面这人的智商,她可不想对牛弹琴……
楚故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
纪莞初见他多少有点反应,眼里的明了神情也做不得假,便趁着热乎劲儿接着往外卖弄,“不过我就是纪家的一朵奇葩。自小我爹揪着我上观星台,我想尽办法也得偷偷溜下来。不过幸好,我后来在藏书阁面壁思过的时候翻到了一本书,星占之法比之我所知道的要精妙太多。所以就摸索着学,倒是也能算个捌九不离十。我爹本身也不怎么待见我,就让我听天由命了。”
楚故看着她,只见她脸上神色故作如常,可是眸子里还是隐约透露出三分感伤。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有拿起筷子,夹了只鸭腿到她碗里。
纪莞初对于这种实惠的安慰颇为受用,当下就把一切抛在了脑后,喜笑颜开。
过了许久,楚故开口,问她,“你可曾为我看过命盘?”
纪莞初口中的鸭骨头倏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