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季节,简颜与莫双双都戴着大鸭舌帽,又戴着大墨镜,倒也不显得有多么扎眼。而且怀柔医院本就是贵族私立医院,往来接待的无不是社会名流,是以简颜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别人的过多注目。
医院的前台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许是很晚了,她也有些累了,帮忙查了一下展非凡的病房号,便又再度打起瞌睡来,全然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问自己的是谁。
简颜与莫双双得知病房号后,便一路摸索着来到传说中的心内科,就在上通告前,简颜已经知晓,展非凡已经醒来,是以此刻倒也不是特别担心。
展非凡的病房是住院部大楼最顶端,也就是传说中的高干病房,一整个楼层没有几个病房。
此刻许是深夜,走廊上更是显得静悄悄的。
简颜的小高跟鞋轻轻地踩在大理石砖上,发出细微的响声,莫双双此刻正焦急地往前走,是以根本没有注意到简颜此刻的神色。
在走过走廊的那端一个病房时,简颜轻轻地拿掉鼻梁上的大墨镜,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原来这里竟然如此之熟悉。
当年方晓月受伤后,正是住在这个高干病房进行修养,只是此刻物是人非,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此刻也早已麻木不仁。
“庭谖!”
因为来前已经跟展黎东打过招呼,这么节骨眼上,虽然听说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终究展非凡已经老了,禁不起折腾了,是以展黎东从希腊赶回来后,便一直在病榻前守着。
展黎东在病房里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简颜也应该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躺在床上,似乎是听到自己的电话,竟然奇迹般再度睁开眼,对他说:“那个叫简颜的小姑娘,是不是要过来?”
展黎东虽然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此刻他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以前他一直都在忤逆父亲,似乎在他的世界里,父亲就是斩断他一切梦想的万恶之源,可是直到在希腊得知父亲病倒的那一刻,他才深深明白,原来即使以前自己对父亲再有怨言,他终究不能做到舍弃。
而如果梦想要与父亲做同等选择的话,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父亲。
简颜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向前方,此时展黎东已经站在病房门口……
一个多月不见,展黎东似乎消瘦了很多,就连下巴都尖了,下巴上更是有青葱的胡渣。一件年代感十足的白衬衣,一看就知道是戏服,此刻在灯光的照射下,倒是显得多了几分男人味。
“伯父,还好吧!”
简颜与莫双双走上前,问道。
展黎东闻言,看了看简颜一眼,却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说道:“庭谖,我父亲说要见你。”
闻言,简颜与莫双双俱是一惊,展黎东见状,说:“应该是多年没有见你,突然听到我说你要过来,便想着要见见你吧!他现在精神头还好,你进去跟他说说话也好。”
说完,展黎东便让开,让简颜进去。
莫双双见这阵仗,便心知展家老爷子是想单独见简颜一人,虽然不了解展非凡怎么会跟简颜认识,但她还是乖乖地跟展黎东两个人在客厅里等候。
“伯父。”
这边,简颜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终归是一个人走进病室。
也许是因为展非凡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他的身上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仪器,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这倒是让简颜有点安心下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五年前,奶奶做完手术后,躺在冷冰冰的重症监护室内,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那一刻她感觉世界都要塌下来。
但幸好,奶奶也撑了下来,在昏迷了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陆奶奶竟然说的是,谖谖那,以后可要好好地感谢汤姆斯先生啊!
是汤姆斯出的钱给陆奶奶做的手术,是以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简颜都会毅然决然地站在汤姆斯这边。
因为汤姆斯对于她而言,是大千世界中慧眼识珠的伯乐,是无尽深渊里拉了她一把的恩人。
只可惜,陆奶奶自从那次手术后,脑退化地厉害,一开始还好,最近一年已经越来越不行了,每次都会念念有词,而所念及的都是简颜小时候的事情。
这些都让简颜愈发地揪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赚更多的钱,一定要奶奶活下来。
躺在床上的展非凡听到声响,心知是简颜进来了,便伸手打开了床头灯,但因为下午刚刚脱离了危险,是以他此刻还很是虚弱。
简颜见此,忙走上前去扶起他,“伯父,您还是就这么躺着吧,我就在这里。”
展非凡见状,向来强势霸道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简颜说得对。只得微微地点点头,算是同意,却是要求简颜再去拿一个枕头过来给自己。
简颜依言给他又拿了一个枕头垫上后,便听到他缓缓地开口道:“庭谖,我恐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伯父……”
简颜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听见展非凡这么说,鼻头一酸,泪水差点没有忍住。
“庭谖,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展非凡却是没让她说下去,而是出言打断了她,只是这一句话刚说完,又引起强烈的咳嗽。
看的简颜立马走过去给他顺气,边顺气边不迭的点头:“伯父,您说!”
展非凡咳嗽了好一会儿,一张布满茧子的老脸,此刻因为咳嗽红彤彤地,全然不复他平日里的威严。
“庭谖那,我展非凡这一辈子傲气凌人,一直在追求完美。老婆我要最好的,是以阿东出生起,我也要求他做到最好,可是……”
说到这里,展非凡又咳嗽了几声,就在简颜想让他不要说下去时,却又听到他说:“可是阿东这小子,似乎就是喜欢跟我犟,我不让他学舞蹈,他非要学,我不让他做艺人,他偏偏要。”
“不过这小子也算是争气,我虽然答应了不阻止他,但头两年我还是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结果他倒是硬是挺过来了,这点像我。”
展非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以前是我固执了,对于阿东我亏欠他太多了……”
布置得体的病室内,简颜静静地坐在沙发椅上,听着床上老人的感慨,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他唯一的儿子,而当说到展黎东的成就时,简颜清楚地看到那张原本固执的老脸上,此刻闪现出慈爱的光芒。
那是父爱的光芒。
想到这里,简颜眼睛不禁一暗,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走后爸爸要这么恨自己,也许真的是她奢求过多了。
这一生,她有奶奶疼着,有莫双双陪着,有展黎东懂自己,还有汤姆斯的帮助,已经够多了。
“庭谖,所以请你答应我,要是……”
说到这里,展非凡顿了顿,一脸郑重地看着简颜道:“要是你对皇甫诗赞那小子,再没可能了,你接受我家阿东,好不好!”
闻言,简颜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断地凝视着展非凡,她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展非凡见状,对于简颜听完自己说出这些后的震惊,却是一点也不奇怪,他又暗自叹了一口气道:“以我过来人的眼光来说,庭谖你跟皇甫诗赞并不适合,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过于孤傲,而你看起来柔弱却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强孩子,你们在一起只能互相伤害。”
“孩子,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一切吧,我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在最后的时光,为了自己的儿子的将来做……”
“爸!”
展非凡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展黎东给生生打断。
展黎东站在门口,不安地看了眼简颜,见她神色慌张,明显的有些不知所措,心下一沉,面上却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展黎东……”
简颜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她不知道展黎东听到了多少,但看着展黎东复杂的神色,她心里原本的不安更加深了。
“爸爸,我跟庭谖……”
展黎东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
“傻儿子,老子还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头怎么想的,喜欢人家姑娘这么多年,老子今天要是不替你说出来,也不知道你会闷到什么时候!”
见展黎东突然沉默以对,展非凡那乖戾的性子,终究是没有忍住,他躺在床上便毫不留情地骂骂咧咧起来。
如此情形,倒是让一直站在旁边的简颜更是不好意思了。她很理解展非凡此刻的心情,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展非凡现在还好好的,但毕竟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在有生之年为自己儿子的幸福再努力一把。
可是她跟展黎东……
简颜不安地看向犹自站在门口的展黎东,一时间她真的不晓得说些什么。
就这样,三人沉默了几分钟后,展黎东率先发话了。
“庭谖,你跟双双先走吧,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