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恒醒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床边的穆筠满眼通红，惊喜又悲伤的看着他。
她身边，是满脸疲倦的四季，看见他醒来，长长的松了口气，但那口气还没有飘散开来，她已换上了一脸沉痛。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得救，而是在喝下毒茶时，四季正好和穆筠回她的寝宫，来商量事情。
因为抢救及时，加上四季高超的医术，暂时把他从地府拉了回来。但毒已入五脏六腑，回天乏术，四季能做的，也仅仅是拖延几天的时间。
就算如此，夏侯恒已经很感谢她了，因为在之前濒死之际，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很多遗憾。
没有和这些朋友告别，没有好好交代嘉懿和夏衍之后的事，没有安慰穆筠一句，他都遗憾不已，甚至无法安心离去。
还好，上天还是宠爱他的，机缘巧合之下，让他还有了时间，让他还能看这些珍爱人们一眼。
尽管四季说，拖延不了几天，最多到二十七号。
命运这两个字实在神秘，夏侯恒再次感受到了它的魅力，以及它的强硬，也对寿命论深信不疑。
他能多活几天，或许不是偶然，正如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百行说过，二十七日寿命完结，就真的是二十七日。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也许连时间都不会提前或者延迟半刻。
想此，夏侯恒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手，摸上穆筠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责怪道
“哭了很久吗？眼睛都红了，这样对孩子很不好，你不知道吗？怎么就不会听话一点呢！”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穆筠沙哑着声朝他低吼，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他修长又苍白的手指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之间，你们都……”
她说不下去了。没有人可以理解她进屋时，看见他倒在地上的感觉。
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眼前一片黑暗，第一时间，她没有哭，没有慌张，只是傻了般站在原地，看着四季过去施救，看着侍卫把薛兰给抓起来。
倒在地上的人，被抓起来的人，依旧是她脑海中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眼前，她心爱的人要死了，下毒的正是平常在一起的朋友。
那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直到四季费尽全力好不容易暂时把人救了回来，但也只是勉强拖上一阵而已，她用委婉含蓄的说法告诉她。
大概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最痛苦的人不是自己，是夏侯哥哥，想到自己之前说话的语气可能不太好，穆筠这次放柔了音调，温柔的说
“我把名医都找来了，萧老，陆书雅、缥戈他们，凡是医术好的，我都发了拜帖过去，你在坚持一阵，只要一阵。他们人来全了，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穆筠勉强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他不是要她不要哭吗。
那她就不哭了！使劲擦干自己的眼泪，穆筠勉强笑笑。
“夏侯哥哥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我绝对会救你的。而且夏侯哥哥一定舍不得留下我一个人的，对吧！”
他当然舍不得啊！
夏侯恒虚弱笑笑，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她的肚子上，不过你并不是一个人啊！
有了这个孩子，有了夏衍，他的生命已经有了延续，所以并不觉得遗憾。
“筠儿！”他弱弱的叫了一声，穆筠连忙凑过脑袋。
只听夏侯恒道“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四季，你先和其他人出去好不好？”
命不久矣，穆筠自然也猜到，他一定有许多事情要交代。这种时候，一定都是些不想让她知道的。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呢？
穆筠心头泛起一阵酸涩，苦得喉头发寒不已。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直都被面前的人保护得多好，但如果可以的话，比起被保护，她更希望能和他风雨同行！
不！不可以撒娇！
穆筠安慰自己，尽管是满腔的不愿意，却还是站起身子来说
“我…我知道了，四季之前一直都在医治你，还没有吃什么东西，我去布置一下”
“嗯！”夏侯恒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穆筠看了一眼四季，后者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说
“我会看着的，放心吧！你也一直都没有吃东西，趁现在去休息一下”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有睡意，穆筠刚想摇头拒绝。
却听四季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不容她反抗
“我不是在顾忌你，而是在顾忌孩子，不吃不喝不睡，你不要命，孩子还要命呢！”
穆筠猛地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眸子闪过一丝坚强。想到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我先下去了”
带着侍奉的人一起下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四季和夏侯恒两人。
她搬了一个椅子到床前，略大的房间在此时显得有些空荡荡。
坐好，双手环抱在胸前，四季冷漠的看着夏侯恒，说“要问什么就问吧！”
“夏衍和嘉懿呢？”
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按道理来说，他醒来后应该第一眼看见他们才对。
四季语气淡淡，较好的面容是一片淡然平静。但在平静之下又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这边有我和穆筠守着，他们就去天牢审问薛兰了”
“这样啊！”
夏侯恒若有所思的感叹一声。
短短的三个字，似风一般轻柔，好像在谈论着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这种态度让她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强忍住想冲上去揪住他领子的冲动。
环在胸前的手紧紧握紧，捏成拳头，四季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才说
“你自己想死，就别把薛兰牵扯进去，那孩子会送命的”
无力的一手扶住额头，烦躁的抚开额前的刘海“虽然我有交代过夏侯嘉懿，让他不要太过分，不过你现在又是这种状态，我实在不能保证他会听我的话”
夏侯恒平躺在床上，棉被仅仅盖到胸口，两侧黑发整齐的铺撒在上，衬着他苍白无比的面容和泛着黑紫的嘴唇。
他苦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四季沉默的垂下眼睛
“在你昏迷的时候，红叶把瑞姝去找过薛兰的事，和还魂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也没有想到，那种草居然只有一棵”
“所以我和筠儿之间至少有一个必须牺牲，你认为我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送死吗。
这种感情你也能理解的吧！如果今天这样的事情，是发生在你和红叶身上，你会选择谁活下来？”
这种答案根本不需要去想都知道。
“当然是红叶！”
四季无力的笑笑，比起自己死去，重要之人的去世更让人恐惧。这种心情，她也算真正的清楚了。
“我的选择也是一样的啊！”夏侯恒闭了眼睛，声音渐渐变得虚浮。
“你为什么不怀疑是薛兰按照瑞姝的指使，下毒害了我？”
“因为那孩子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和她第一次见面，薛兰为了不牵连上外人，宁愿委身给一个痞子，都要保护一个陌生人安全的人啊”
回忆起最初发生的事，明明才过几年而已，却遥远得仿佛是在上一世发生了的一样。
“而且那种毒药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仅仅是一点，也可以置人于死地。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就不相信瑞姝会没有告诉薛兰。
这种毒药并不是没有味道的，当放了很多后，原本茶的味道就会被掩盖，聪明如你，我就不相信会没有发觉。
如果不是你自愿，谁还有能力毒害你，好歹也是我的上司，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呵呵，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是气氛缓和了一些，夏侯恒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把薛兰牵扯了进来”
四季听言沉默片刻，过了半响，才慢慢开口
“把她牵扯进来的人是不你，这点脑子我还是有的。而且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吧！是她自己下定决心要走的路，我就不会反对。
这样的话，不像是朋友该说的吧！就像看着你要替穆筠去送死，虽然情感上很难让人接受，但理智上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牺牲。这样的我，做为你们的朋友，是失格的吧！”
她嘲讽几句，却见夏侯恒轻轻的摇头，
反驳“做为朋友失格的人是我才对，我把妻子，孩子都交给你了，让你替我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让你要自己背负一切，我才愧对于朋友两个字”
他本可以自己喝了那一杯茶，但为了不让薛兰背叛，他逼她把毒递到自己的面前，这样，那个女孩子就会心怀愧疚，按照他交代的去做。
说和四季是朋友，但夏侯恒深知他交给她的是多大的一个篓子，把两个国家寄托给一个女孩，也非他的本意。
想此，夏侯恒说了一声“抱歉”
四季一愣，心情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这声抱歉听起来也不惬意，但人家都这样说了，她又怎么好再去怪他。
大概是因为成了定局，明明知道友人将逝，她的情绪却平复了下来。
带着些认命和断然说
“算了！为上司擦干净屁股，本来就是身为下属该做的事，所以你放心吧！无论是穆筠还是你们的孩子，包括夏侯衍和夏侯嘉懿。
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无论有无我四季，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这是最真挚的誓言，也因它，让夏侯恒最后那点担忧给沉淀了下去。
“谢谢你”他说，这是此刻最能表现他心情的三个字。
因为她的一句话，他可以放心的走了，无论之后他们还会遭遇到多少不幸危险的事，他相信他深爱的人们都能平安渡过。
因为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伙伴。
四季不甚在意的轻勾嘴角，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