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筠睡得沉,外界的事情一概没有反应,更不会听见此刻红叶的耳语。
但正因为她听不见,红叶才会说出,才会大大方方的说他曾经有个名字叫做尉迟赫秋。
他也苦恼过,犹豫过,冲动过,有时候恨不得冲到她的面前,告诉她。
我就是你的弟弟,你的孪生弟弟,尉迟赫秋。
可他怕啊!
在尉迟子明还活着之前,不相认是因为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在尉迟子明死后,不相认是怕仇家发现她还活着,有危险。
在知道莫荨姚的真实身份,在知道他们的敌人是瑞姝后,他又怕她的真实身份被人察觉会遇到危险。
百行说他其实并算不上是尉迟赫秋,真正的尉迟赫秋在出生的一刻,就已经难产死了。
可那又如何,一直叫着尉迟赫秋生存了二十四年的人是他,不过那个一出生就死了的孩子,更不是远在琴鼓山上,他的一半灵魂。
他是尉迟赫秋,也是红叶。但这些,他都不可以好好的说出来,在得知自己必须牺牲的时候,他又有过想说出口的冲动。
但他又怕,同时失去夏侯恒和自己,阿姐可能会坚持不住。
在得知他死后,没有人会记得他,这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个好消息。
但这时候,他已经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在去纠结尉迟赫秋这个身份。
能像现在这般把这句话说出口,也算了结个心愿,心中的遗憾终于逝去,红叶只觉得全身一轻,从地上站起。
长长的头发从脑后滑至肩,夜风吹起红纱,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穆筠的肩,叫道
“穆筠!穆筠,该起了,在不起来的话,你的粥可就糊了”
熟睡中的穆筠动了一下脑袋,撒娇的嗯了一声,肩膀耸了耸,便没了下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红叶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去看火,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微笑。
罢了,罢了!想来夏侯恒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了。
这一夜,穆筠久违的做起了儿时的梦,她尚且九龄,弟弟也一样。
梦中,尉雷皇宫繁花似锦,花香混杂在微风里,香气袭人。
高台厚谢,画阁朱楼,碧瓦清池边缘,男孩迎风而立,衣袍被风吹得呼呼做响,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高兴的对她笑笑。
许是阳光太盛,未能清楚的看见男孩长成什么模样,但记忆中,那是个极漂亮的孩子,比她漂亮,比母后漂亮,五官精致得令日月逊色。
三步化做一步,穆筠……哦不!应该说成尉迟青竹,小青竹一连跳过五层阶梯,稳稳的落在地上,得意的走到赫秋面前,嘚瑟道
“怎么样!我厉害吧”
尉迟赫秋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她,“不过是楼梯而已,阿姐这算什么,昨儿个我看母后轻轻一跳,便跳上了屋顶,那才叫做厉害呢”
“屋顶?哇哦!这么厉害”小青竹难以置眨眨眼睛,跃跃欲试的原地跳了几下,兴奋的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母后太狡猾,这么厉害的功夫,怎么不教了!”
“不教的只有你哦!”赫秋自满的拍拍胸口,一脸骄傲
“母后可教我轻功了,虽不能一跃跳上房顶,但是跳个树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咦!那为什么只不教我啊!母后偏心,我要告诉父皇去”
“告诉父皇也没有用,就是父皇不要母后教你轻功的,父皇说……”
赫秋停顿了一下,突然板着脸,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学着尉迟子明的语调说
“青竹太调皮,要是之后略有小成,她不飞到树上掏鸟窝,就是上房揭瓦。掏掏鸟窝、揭揭瓦也就算了,万一从树上,屋顶上掉下来,谁赔我一个女儿啊。
不行不行,教拳脚功夫我不反对,可这轻功还得等些时日,等她大一点,懂事在说”
赫秋学得入木三分,有模有样。小青竹气得脸瞬间变得通红,委屈满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知女莫若父,尉迟子明把他家女儿的心思琢磨很是透彻。但其实还不是全部,青竹的打算是这样的。
学会轻功,她就可以飞出皇宫,然后去汐国找夏侯哥哥,之后带着夏侯哥哥,他们一起去流浪江湖,到处行侠仗义,做两个侠客。
这不!青竹的打算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伟大,其中还包括拐带他国太子,她心里想着,只要有夏侯哥哥一起,之后被母后他们找到,挨打的就不会只有她一人。
瞧瞧,这人从小良心就少得很,下地狱都还要找个垫背的。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到了长大,她这轻功也还没有学会。
不过反正现在小青竹是不乐意了,气呼呼的就准备去找父皇理论。赫秋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一边劝说,一边跟着走。
无意走到一拐角处,赫秋猛地把青竹拉住,躲在一边的角落里。
青竹刚刚想要骂人,却突然被他捂住嘴巴,赫秋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朝前面探去。
青竹疑惑的跟着瞧,原来是两个朝中官员在说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所以话都听得很清楚。
其中一个人道“皇上有意废除立长子的传统,改立二皇子为太子,你怎么看”
另一人接道“太子资质平凡,生母又已去世,如今凭着外公家的势力,到也成气候。但论起才智,他连三皇子尉迟珉都不如,又怎么赶得上二皇子”
“但当今皇后听说和昃国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万一之后闹僵了,转而引发两国关系恶化,而且……”
那人欲言又止,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周围无人,放低了声音说
“而且二皇子和皇上、皇后都不像,长公主还好些。二皇子的容貌,实在不知从那遗传来的。人家双胞胎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却只有宫中这对,眼睛鼻子嘴巴,无一处相似。
外界都在传言,说二皇子不是陛下亲生骨肉。你又不是不知,昃国女子为尊,在昃国但凡有身份的女子,养个侍郎夫侍什么的,在平常不过”
尉雷的国情和昃国完全相反,女子没有半点地位,故而听话那人也不由暗暗心惊,心中唾弃同时,又觉得有几分可信之处。
却还是道“这话不能乱说,陛下宠皇后宠得紧,小心隔墙有耳,你我都掉脑袋。不过三位皇子都还尚且年幼,之后鹿死谁手,立谁为太子,都还说不定,且在安心等等,等局势定下来在说”
几番交谈后,两人离去。赫秋和青竹从角落走出,青竹愤愤不平,大声吼道
“你刚才干嘛拉着我,不让我去打他们几拳,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说你不是我弟弟”
赫秋不以为然的笑了两声
“不拉着你,等着你去闯祸啊!而且他们说的也没有错,你我虽是孪生,却长的一点都不像,我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父皇母后捡来的”
青竹的容貌可见莫荨姚的踪迹,可偏偏只有他,谁都不像。
瞧见青竹因他的话而变得气鼓鼓的双颊,赫秋好笑道
“好了!说笑而已。母后曾跟我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纵然是双子,也不是每每都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青竹心情瞬间好转。赫秋点点头
“真的,比金子还真。我们这种情况虽然少有,但也不是没有。而且两只蟑螂的话,你又何必往耳朵里听呢”
蟑螂!
青竹无比赞同这个用词,点点头,已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却见她家宝贝弟弟突然嗤笑一声,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鄙夷道
“不过是两只癞蛤蟆羡慕本皇子的天人之姿,嫉妒我长得漂亮罢了,我又怎会和他们一般计较”
说着,摸上自己的脸蛋,非常认真的看着青竹说“阿姐,你说我为什么长得这么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呢!”
才九岁的小屁孩有啥风华绝代,顶多是漂亮可爱而已。
可青竹不知这道理,她只觉得弟弟的确漂亮,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于是趁赫秋不注意,一脚把人踹飞,面无表情的说“因为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说罢!不看倒在地上莫名其妙的赫秋,潇洒的走了
穆筠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寝宫,天已大亮,她只记得难得做了个关于弟弟的梦,只记得那是个十分漂亮欠揍自恋腹黑的弟弟,却忘记了他的长相。
梦中弟弟的性格似乎和谁很像,但她想了一会还是没有想到那人是谁,索性放弃,收拾打扮好便去看夏侯哥哥去了。
夏侯恒的精神不如昨天,她心中一阵抽痛,坐在他的床边,却见一边桌子上有个空碗,似想起昨夜里自己半途而废的人参粥,便低头看向夏侯恒。
夏侯恒苍白面色勉强朝她笑笑说“红叶替你端来的,粥很好吃谢谢”
穆筠心中苦痛不已,心酸的把脸贴在他的面上“你要是喜欢,我今天还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