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被带上来时，显然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也许是为了遮掩私下用刑的事，也许是怕那件满是污血的旧衣脏了这大殿。
脚链、手链无一不缺，每每沉重的走一步都是哐哐当当的声音。拖得她单薄的身子佝偻着，面色苍白。
牢狱们虽然给薛兰换了新衣服，但显然没有让她整理一下，或是洗个澡。乌发油垢不已，还打结成一团又一团，那有昔日秀丽模样。
自打薛兰进殿以来，无数怨恨愤怒的视线如刀子般落在她的身上，却偏偏少了一束不忍或同情。
薛兰自认罪则滔天，也从不奢求有人谅解。目光无意从右侧下方扫过，肖勾站在其中。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匆匆一惊，连忙移开视线，生怕自己连累到他。短短一秒不到的注视，甚至还没有看见肖勾的全貌。
但薛兰心中已十分满足，胸口缓缓荡漾出笑意。在面对现状时，已无畏惧。
她大大方方的跪地上，坦坦荡荡迎上高处两人的目光，但这样的情绪实在不妥，薛兰便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黑眸染上点点泪光，带上歉意，总算是符合了气氛。
“罪婢薛兰拜见太子殿下，筠妃娘娘”
无人叫她起身，夏侯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说“你自己要求在这供出幕后主使的，为什么？”
薛兰直直的回视，声音铮铮有力“因为如果我在牢中就交代一切的话，罪婢不敢保证我的话能全部传到殿下和王爷的耳中”
右边夏侯嘉懿听言怒目而视，且不论他们之前有没有交情，在对方害死了自己兄弟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好言相向。
“照你所说，是朝中大臣指示你下毒的？”
“不！并不是汐国人士，是……”薛兰稍稍迟疑，犹豫片刻，似下了天大的决心“是昃国的瑞姝女帝”
“一派胡言！”夏侯嘉懿对面，年迈的老宰相愤恨的用拐杖使劲的敲了地面几下“我们和昃国无冤无仇，瑞姝怎么会害皇上，她难道想引起战争吗？”
夏侯嘉懿一边接腔“的确，瑞姝没有理由害皇兄，你有什么证据吗？”
薛兰垂目，喃喃道“瑞姝想害的人并不是皇上，皇上只不过是替筠妃娘娘死而已”
龙椅旁，穆筠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已，她猛地从凤椅上站起，惊恐万分的问“他是替我而死的？”
“是的！那杯茶本来是替娘娘准备的，只是当时陛下口渴，不幸误喝了而已，等罪婢发现的时，陛下已经喝完了”
“你……不，她为什么？”穆筠失魂落魄的倒在椅子上，惊讶非常，她猛地想起什么，突然一手撑着扶手上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才是她的目标，夏侯哥哥是替我枉死的”
“娘娘！”见穆筠如同着了魔般失魂，老宰相询问的看向她“娘娘知道些什么吗？”
“母妃，关于这点我也很想知道”小夏衍担忧的问。
夏侯嘉懿亦是把视线投向她。
穆筠的笑意稍稍减退，眸中划过一丝嘲讽说“因为我是尉雷的尉迟青竹啊！”
此话一落，满堂哗然，众大臣议论纷纷“青竹？是尉雷的长公主吗？”
“以前和我们陛下关系很好的那位！”
相比其他大臣的惊讶，老宰相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你和尉雷的莫皇后长得一模一样，我早已猜到，不过这和瑞姝女帝又有什么关系？”
“这事我和皇兄都知道，难道莫皇后和瑞姝有什么过节？”
夏侯嘉懿并不知道内情，尽管他和尉迟珉还算有些交情。
他身边，四季默默的把视线放在穆筠身上，叹了口气。
穆筠止住了笑，望着朝中百官，轻轻摇头道“何止是过节，宰相和王爷不知，我母后在嫁到尉雷之前，曾是昃国的少将军，她武艺高强，为国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老宰相道“莫皇后的确是女中豪杰，当年她主动下嫁尉雷，人们都还不相信，昃国要少了一名猛将”
“主动！”
穆筠嗤笑一声，“她那是主动嫁的，母后她一生志在沙场，那岂会主动成为后宫中的妃嫔。要不是在自己的国家呆不下去，她又怎么会！”
深深的吸口气，缓和情绪，她凌厉道“你们都以为我母后是昃国的少将军，却都不知她的另一个身份，她本不姓莫，她姓许，原名叫做许瑞荨”
一片又一片的吸气声响起，谁能猜到本来是一场审问，竟牵扯出这么多皇家恩怨。
不顾其他人是什么反应，穆筠如同受了刺激般簌簌而谈，把上一代的恩怨都交代出来。
“当年的刺杀，皇太女许瑞荨本没有死，而是被一户农家所救并抚养，直到我名义上的外公找到她的时候，昃国新帝已登基数年，
外公为保母后，便将她认做自己的女儿培养长大，希望能等她长大后在恢复皇族的正统血脉。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长大后的母后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并不感兴趣，反而向往着战场，保家卫国，护国安康。
母后拒绝了外公恢复血脉的请求，还说当今皇上当得不错，比她有天分，要换成是她的话，指不定天天打仗。
她还说，有些人适合在皇位上，有些人适合在战场上，她便是后者。
可就算母后不去争，当时在位的人还是知道了昔日皇太女未死的消息，并命令我母后去找到那人，并且杀了她。
母后见情况危急，本欲一走了之，但又怕牵连到外公。正巧那时尉雷使者来求亲，昃国公主们又不愿意嫁到女子地位低下的尉雷。
母后便主动请命，逃离昃国。她本以为之后就算身份曝光，看着她一国之后的面子上，也不会刁难外公他们。毕竟她已经是一个国家的皇后了，又怎么会去抢夺她那女帝的位置。
只是母后她还是又猜错了，尉雷国力不足，财力兵力更赶不上昃国的一半，那人又怎么会把父皇看在眼中。
母后身份曝光后，她不仅杀了外公一家，还给父皇下毒，更在十四年前刺杀母后和我，那时我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却失去了记忆，直到回想起时，已为时已晚”
眼泪掉下，穆筠拿袖子擦干，苦笑一声“不过就算我现在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吧！”
她说的没有错，虽然穆筠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有头有尾，但毕竟只是单方面的说辞，要让人信服还得拿出证据来。
毕竟这件事牵连三国，稍不注意便是混战。
四周寂静，夏侯嘉懿难言的低下头“我可以证明你的确是尉迟青竹，只是要说你还是许氏的传人，这……”
“这是真的！”
清冷的声音在百官中炸起，白色纱衣加身，四季慢慢从夏侯嘉懿身后走出，手中拿着一个不知从那变出来的卷轴和本子。
走过薛兰来到老宰相面前，虽然夏侯嘉懿在朝堂上也有一定威摄力，但远远比不过这个三朝老臣。
四季把手中的两样东西放在老宰相手中说“尉迟子明临终前曾把这个交给我，里面能证明穆筠和莫荨姚的身份，下面的本子是昃国支持许氏朝臣的名单，他们都能证明莫荨姚的确是当年失踪的皇太女”
“这……”老宰相打开看，一打开才知道，这哪是什么卷轴，分明是尉迟子明的亲笔圣旨，圣旨里对自己被下毒和十四年前的惨案都有说明，还有两母女的身份，圣旨上还盖了玉玺，是真的。
老宰相惊讶之余又打开了另一个本子，突然面色变得复杂问“你是月白宫的人？”
月白宫的名声远远没有寻百庄的大，但它的力量却不可小看。但凡身居高位的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四季并不隐瞒的点头“我是！”
听着他们谈话的人们并不知道两人说的月白宫是什么来历，但见宰相严肃的神情，都知对方来历不一般，便下意识的噤声。
老宰相又问“能得到这份名单，你在月白宫的地位一定不简单，你是谁？”
四季不自然的摸摸头，有些迟疑要不要把身份说出来，但穆筠身份曝光，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她现在身子特殊，不宜冒险。
唯一的办法只有凭空出现一个比她更有威胁力，更有号召力的人，而这人现在只有一个。
说实话，四季还是挺不想曝光的，虽然月白宫的暗卫她是百分之百有信心，但是曝光之后她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四季咬咬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火红色的令牌“这个够证明了吗？”
“凤火令！”老宰相一声惊呼“月白宫？凤火令？女孩？你是……你是传说中的天女”
传说中，四季头上狂掉冷汗，真是抬举她了。
四年前，天女仅仅是皇族和特殊人士才知道的传说。但不知道这些年是谁把传说传播了出去，原来隐秘不已的人物，现在已是家喻户晓，甚至还参杂些神话色彩。
传说，天女一出，天下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