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李村水陆交错,分散较广,倒不像其他村子与小镇一样整齐排列,中规中矩,依据什么九宫建成,反是错综复杂,依山旁水,倒也自有天地。
村子已是人心惶惶,昨日李法华大设筵席,招待宾客,本想讨个喜庆,谁会想到一位风神俊逸的少年犹如从天而降,大闹喜堂,当着众人眼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刘李村中十之八九亲眼目睹当时情景,早已如惊弓之鸟,闭户不出,还不是避祸如火,放下各自的农活暂时躲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刘李村人人焦急如焚,灼热的心情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人人自危,自顾不暇。
有的大人避恶如虎,生怕李啸云宣称起誓绝不会更改,下一个寻仇的对象就是自己,而村子唯一的出口又被李啸云派人严密把守着,根本无处逃生,若是双肩插翅,怕是也只能躲得了一时三刻,而放下一家老小不顾,后半生每日活在痛苦之中,这种日子任谁都难以接受,甚至比死还饱尝煎熬。
再加上现在的刘李村围得像个铁桶一般,进得来,出不去,村子中的老少男女形若桶中的鱼,任由李啸云蹂躏折磨,眼下能多活一刻便是深感上天眷顾,抱着家人,蜷曲龟缩一团,直等着李啸云前来取自己的人头,等死的滋味不好受,近乎绝望,但这段短暂又漫长、恐惧又矛盾的折磨,直比死亡还要可怕。
然而有的人还是百密一疏,临危之时,保命要紧,却对不知凶险、天真漫烂的孩提没有严加看管好,又或许是正置好玩成性,调皮任性的孩子们没觉得当下形势如何令人殚思极虑,担惊受怕,反而觉得长辈们一时童真泛滥,给自己捉起了迷藏,这下并不是大人们当“猫”,孩子们当“老鼠”,角色逆转,感到新鲜刺激,也学着大人们捉弄自己那样,趁着不注意,开始放任自流起来,逃出家门好好地尽兴玩耍一番。
似乎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大人觉得孩子们什么都不懂,不惜动用心机玩弄他们,而却不知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孩子们对大人们的事都深深地记在了心底,就算一次两次兴许会不记得,而多次之后,伴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将好的,坏的,获益良多的,误人子弟的都铭记于心,既然大人心目中,童真未泯的孩子都是再玩闹,一有机会就开始释放无处不玩乐的本性尽情玩闹。
李伯当作为李长平的儿子,也是整个李氏族人中为数不多、传宗接代的男丁,当然李银龙、李法智、李法华、李高彦都有儿子,当然还有整个李家都痛恨,视若仇敌的李二牛一家有两个儿子之外,绝不会再多了。或许是因忌生恨,李二牛看似木讷呆傻,却以一句话说:傻人自有傻福吧。
正因为世俗传统与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导致了这场悲剧衍生,换来的竟然是不念兄弟之情,在利益与金钱的驱使下导致了反目成仇的丑态。
而如今李氏族人在整个刘李村再也不似当年人丁兴旺,一团和气。不过昨日那事之后,现任李家执掌门户的当家人李元享以及他膝下几位儿子,连同妻儿老小都惨遭不幸,尽得李啸云所弑,李家在这个偏远宁静、山高皇帝远的小山村也算是气数已尽。
剩下不过李长平、李高彦还能续承衣钵的血脉,算是扬眉吐气,引以为傲的幸事,然而李长平的儿子李慕华说话不流利,就算轮到他这一辈执掌家族重任,只怕威仪不够,难以服众;李高彦年轻时嗜酒如命,经常宿醉,不务正业,回到家中借酒发飙,夫妇之间经常吵闹不休,儿子李帅华自小与其父不合,后来跟随其母远走他乡,实有儿子,却是父子数年不能见面,即使见面也闹得关系紧张尖锐,一个为老不尊,一个年轻气盛,难以相处,久而久之,之间已是名存实亡了。
李长平作为李氏族人当家门户的接班人,儿子虽有缺憾,但也算是能为他争了一口气,李慕华如今三十有三,同辈之中年岁最长,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哥,与李吟风、李啸云兄弟二人相较也年长七八岁之多,早已结婚生子,所幸的事就是能光宗耀祖。
然而树倒猢狲散,李啸云虽名为李家人,但因自家所被整个氏族所不容,之间又有血海深仇,今日回来绝不是融洽关系,摒除恩怨,握手言和的,而是一报十年之仇,要让整个李家血债血偿。
李慕华的孩子不过十一二岁,正与当年李啸云记事的年纪相同,不过所遭受的处境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为了不引起刘李村的骚动,弄得人心惶惶、水深火热,李啸云与仁来凤准备分开行事,绝不给仇家任何侥幸幻想的机会,昨日已令整个村子气氛沸腾,今日李啸云却然而换了一套装束,为了疏无遗漏,将曾经幼小心灵中留下可恨之人斩尽杀绝,不得不暂时掩盖身份,悄声接近他们,免得打草惊蛇,留下祸根。
李啸云与仁来凤还没来得及各负其责,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率真活泼的孩子朝二人相会的地方兴致冲冲地奔过来。而李啸云头戴斗笠,装扮成寻常农夫的打扮,将帽檐故意压低,免得引起注意,到时候仇人闻到风声溜走,自己的复仇大计就不能算是大功告成。
几个孩子在大人无从看护、监管之时,也不管前面是否有陌生的面孔,不约而同地跑到西山绝崖玩耍,不慎有位少年竟与他撞了个满怀。
李啸云赞忍一时的无礼冲撞,那孩子冲在最前,与其他伙伴们一面追逐打闹,一面不住对后面追赶的小孩嘲笑挑逗,没有及时看路,不想撞到了人,敛住欢笑与得意,一脸惶惑地抬头看着李啸云。
他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格外害羞,又有几丝委屈与害怕,完全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眼神不住飘忽,闪躲又不时偷瞄着他。
李啸云从他的面目之中依稀看到与仇人之中的李长平、李慕华有几分相似,当时忍不住气恼,真想一气之下抽出手中的宝剑将其狠心杀死,绝不容情。一看到他那既可爱又委屈的样子,心地一软,右手按住了剑柄,却也怎么也拔不出半寸,又情不自禁地缓缓放开。
仁来凤注意到李啸云最终还是心慈手软,生怕极力劝解之下做出了决定终究狠不下心来,站在他左侧,用右手拍了拍他肩头,示意提醒道:“此刻心软,只会令你前功尽弃。如此猥猥崽崽,直到哪一日才能报得了大仇?”
那孩子直巴巴地仰视着李啸云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地透着可爱与无辜,就像明澈纯洁的一汪秋鸿,最后在李啸云腰悬的一柄宝剑上停留下来,更加好奇大甚地指着李啸云的腰间问道:“叔叔能不能将您手中的宝剑借给我和小伙伴看看?”
李啸云心下一惊,这个孩子懵懂无知,竟不知自己杀意大盛,淳朴地向他索看凶器,怒意横生,暗自怒骂:“当年您爹娘,还有素来自以为是的祖父杀我爹娘之时,连眼睛都不眨,想不到今日我却是余念未净,差点不忍心放过了你,哼!是你们不计同族同宗之情在先,我又何必仁义。”脸上伴以亲切的笑容,说道:“好啊。”
孩子又疑惑地问道:“叔叔,你不像是这里的人吧?为什么没见过您?”
李啸云欺瞒地道:“我怕被晒黑了。”说话的同时,右手已轻按剑柄,缓缓地将剑拔出剑鞘,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个孩子,剑身犹如一泓秋水,映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尤其此言,当整柄剑被拔出剑鞘的那一瞬间,发出嗡嗡声鸣,似毒龙发出的吟叫。
孩子脸上满怀欣喜,被明晃晃的剑光反射,情不自禁地以手掩面,挡在眼前,赞不绝口之声随之欲出:“好刺眼啊!”
李啸云脸上温和的笑意顿即换作凶狠狰狞,冷冷地斥道:“你不是要看我的剑么?现在可看清楚了?”话未说完,手中宝剑已悄然无声地刺向了他。就像冷酷无情的死神眨眼之际就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夺去,这个黄口小子连一丝疼痛都来不及感觉到,他幼小的性命就这样被李啸云狠辣异常的仇恨欲火夺去,何况他手中那柄“龙泉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刺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简直如击败革般不费吹灰之力。
其他孩子一见伙伴倒在血泊之中,吓得目瞪口呆,更有甚至哇哇大哭,见到李啸云犹如见到了鬼一样心神俱裂,无不四散逃离。
不知李啸云此刻心生恶念,面情冷酷地将剑从孩子身体中拔出,吁了一口气,逞凶极恶地道:“今日凡见过我模样之人,统统都得偿命,谁也不值得怜悯。”体内暗运雄浑真气,意念心转,贯于左手,凝力成拳,忽地朝一哄而散的其他孩子击去……
这群无辜、纯洁、可爱的小孩,与李啸云无冤无仇,也落得这般凄婉下场,不得不说现在的李啸云已经走火入魔,嗜杀成性,山坡上散落着四名孩子的尸身,浓郁的血气依旧可闻,从他们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将草木也染红了一大片,格外妖异凄零。
仁来凤至始至终没有插手,也不知他此刻蒙着面目的神情如何,看着李啸云心情激荡,胸间起伏不定,不住地喘着粗气,久久难以平静,先是检查了死去之人身上的伤口,称心如意地鼓吹道:“不必伤心怜惜,他们无情无义在先,你更要大义灭亲,何况父母大仇不共戴天,男子汉大丈夫当机立断,行事果决,如放任仇人在世间逍遥快活,你良心无时不受到谴责。四太子知你心事未决,难以尽心尽力为他做大事,所以将老夫派到你身边,方便照应,如真遇到什么棘手的事,随时可以酌情相助。”
李啸云心下渐宽,情绪稍微有所平复,默默闭目点头,不以正眼看他。
这时,山下不由响起了焦灼不安的传唤之声,“阳儿,你在哪里?”
定是四位年幼孩童的家人,久不见自己的心肝宝贝,在家四处找了半天不得,心情焦急起来,便出了家门,到孩子日常玩耍嬉戏的地方寻找。
对于丢了孩子的母亲心情定然焦急如焚,呼唤的声音阵阵幽怨,在这处空旷的山间回荡。
仁来凤不屑地讥笑道:“不必我们亲自上门,有的人竟自己送上头颈,任由你斫之,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他的话似在为李啸云感到庆幸,而李啸云站在他身前以背而对,无法看清此刻的面色是什么样子,缄口不语。
来人是位三十六七的妇人,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也不是小家碧玉,就像普普通通的寻常织衣耕种的农家人一样,但孩子是她心头肉,难舍难分,一时三刻见不到,谁不会担心?
当她走至山坡处,看到两个衣着与自己相似的高大身影,被眼前的景象顿然凝滞住了脸上的神情,原本焦灼担忧,这下全然变成了恍如噩梦般的惊骇,全身剧震,双眼瞪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若疯似狂地加快步伐向着李啸云所站的地方奔去,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也不敢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
她是李啸云名义上的堂嫂,李慕华之妻——张瑶,十年之前,李啸云的爹娘被整个家族所排斥,为求和气,免得引发不愉快的矛盾,早早地从村子里搬到了人迹罕至、茂林与水陆交错的深处,李慕华娶妻生子,作为同为一脉相承的李氏族人,邀请前去喝杯喜酒也属人之常情,然而碍于长辈之间的仇怨愈积愈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视将李啸云一家四口都革除出了整个李家,从此不再往来,只知其事,见过几面,倒一点也不熟悉,加上之间的仇恨更让李啸云觉得这个堂嫂陌生,而张瑶也彻底地痛恨起了李啸云。
李啸云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冷目严峻,显得极其冷酷,前面三尺之外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张瑶见到自己唯一的孩子浑身是血,一动不动,来不及去看眼前这两个神秘陌生之人是谁,义无反顾地冲至李啸云身前,悲痛的心情瞬间占据整个胸臆,泪水如崩堤洪水泛滥。
张瑶奋不顾身地冲向李啸云面前之时,他没有立即出手,反而平静地杵在原地,就像被钉在那里,宛如雕塑无疑。俯视着她抽搐伤心的样子,听着她肝肠寸断的号啕痛哭,任由她悲愤地痛骂:“我的阳儿啊,你死得好惨啊,是哪个杀千刀的畜生害你成这样,如今你一走,为娘也不想活了。”
李啸云僵硬的面上看不到一丝同情,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是我!”
张瑶心神一震,回过头来,悲惋凄零地怒瞪着他,虽看不清他本来的模样,但从身形外貌看出正是昨日喜宴之上不请自来的煞神,将偏落小村闹得鸡犬不宁之人,先是全身震惊,随后切齿痛恨地对峙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尽管冲着大人来,为何要滥杀无辜,连无知孩儿也不肯放过,就不怕遭到报应么?”
李啸云冷哼一笑说道:“正因为你我势不两立,我才杀人抵命,何况昨日有言在先,要令这里片甲不留,所以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你们大人与我之间有仇不假,就算杀了你们也难消我心头之恨,难道要留下祸根向我报复不成?再说了,你们一死,这孩子又不知受多少苦,遭多少罪,我这是为他解脱,怨就怨他生错了地方,投错了胎,偏偏生在李家。还有我要将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以泄我这么多年来的夙愿,要让这里活着的人一生都活在恐怖之中。”
张瑶没有被李啸云的危言恫吓所震慑骇住,唯一的寄托都已惨死,对于她来说活着也不过是种煎熬而已,切齿痛恨道:“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畜生尚且念情,而你则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李啸云听得厌烦,双方既是仇敌,何必手下容情,峻色道:“难道十年之前你的公公、丈夫与整个李氏族人又何尝念过旧情?要不是我当年命大,也如这个孩子一般的年纪惨遭不幸,我不会令我们之间的恩怨延续下去,必须将此事做绝,斩草除根。”
张瑶抱着全无声息,瘫软得就像一团棉花的尸体,一面痛哭流涕,一面用脸紧贴在孩子头脸之间,体温犹在,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听到李啸云决绝的话,不由一震,惊道:“想不到你为了报仇居然可以狼心狗肺,你还是人么?”
李啸云激动不已地道:“不错,我正是你们当年没能赶尽杀绝存活下来的恶魔,李二牛、范乙芬之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今日可是来取你们个个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我枉死的爹妈,不论当年你们是有罪还是无罪,只要曾经与我一家结怨都逃不过一死,错就错在当初你们自食恶果。”
张瑶力竭声嘶地痛哭,声音呜咽道:“当年……你爹娘之死是我们整个李家对不起你,想当初爹与其他叔叔们也是想令你一家从此在世上销声匿迹,这笔恩怨也就了结,谁想到,谁想到……你逃过一劫,就知道势别会有此下场,可是……可是……上一代的恩怨,为何要牵连懵懂无知的孩子,他们可是无辜的。”
“我呸!妇人之仁愚不可及,留着祸根将来好为你们报仇雪恨?你那可恨,杀千刀,罪不可恕的公公、丈夫当年不也是想斩尽杀绝么?哼哼……今日我卷土重来,正是要将你们全家杀得一个不留!”说着话的同时,右手已经斜削出一剑,正是向着抱着毫无声息的张瑶而去的。
张瑶眼神还在惊惶,也想不到李啸云这一剑来得如此之快,连最后的惨呼也没有叫出来,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似乎还没有看清这一剑是从何处划过,又向自己身上哪个要害攻过来,全身瞬间气血滞止,神智被夺,死亡的冰凉突袭而来。
李啸云出手之快,配合手中宝剑锋利无匹,看准要害毫不滞留地就施展出超绝的剑式,不过拿来对付毫无武功的妇孺未免残酷,也太大材小用了些,但对于李啸云来说,对手眼里不分强弱,只有仇人。
张瑶咽喉处只留下一道细长如线的伤口,就已气绝,她双眼惶惑,充满难以置信与惊恐,眼珠都凸露出来,显得格外惊悚,更有难以置信。
李啸云狠了狠牙,依旧冷峻不已,肃杀、寒冷的杀气直罩面堂,模样狰狞骇人,或许在这一刻他也别无选择,唯有心意一决,快得令自己也停不下手。
仁来凤奉承道:“大丈夫做事就该不择手段,这些人既然不顾亲情,如今你已是武艺超群,可要将昔日之仇加倍奉还给他们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杀,事已至此可千万不要同情仇人,否则前功尽弃。”他这话根本就是再助长李啸云的复仇欲望,将他逐渐引入狠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