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圆通和尚,高高瘦瘦、宽大的缁衣与其身材大不相称,似乎被包裹着,显得滑稽可笑,他面无奇异,一对招风大耳与朝天鼻倒是令人过目不忘,但他身上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慑人气魄,这种气势与可鉴截然相似,却又大同小异,亲切不失一种敬畏。他身着杏黄色僧袍,辈分已比可鉴、可因二人高出一辈,素来遵循尊卑长次的少林僧怎能少了礼节,这是对彼此的尊重,也是伟大的传承。
可鉴合什颔首道:“可鉴见过圆通师叔,阿弥陀佛!”圆通慵懒地神情中透着一丝惺忪的倦意,有气没力地应答一声:“就知道你又闯祸了,先退下吧。可因来向我澄明了,是不是晚来一步,你大可不必顾忌什么规矩?”可因这才从圆通身后悄然出来,对着正面的师兄拌起鬼脸似在嘲笑,又在示意什么,顽皮可爱是可因的本性,难怪可鉴没有生气,只是圆通无法看到可因此时的神色,凛然地站在可鉴面前,负气正色,不像在开玩笑,可鉴却不敢当着长辈的面与师弟一道胡闹,唯有毕恭毕敬地站直等待训斥。
圆通向凉亭内的众人合十行礼,躬身请拜,以示少林寺的待客礼仪,口中谦和地道:“阿弥陀佛,怠慢各位施主真是贫僧过错,还望不要介怀。”
完颜宗弻上前一步说话,既然他是众人中为首之人,自然不容盖天等人在面前擅做主张,误了正事,脸上和熙一笑,合什行礼回敬地道:“师父言重了,乃是手下失宽教管鲁莽冒犯,对于贵地的戒律清规无动于衷是我之大错,得罪得罪。”
圆通摇首,向前面的可鉴作了个起身的手势,就此原谅。可鉴收拾好地上的残事败迹,垂首嗒然地提着白蜡棍与师叔圆通并排站立,拦在戒剑石前,不容有人趁此混入寺内。李啸云暗自一凛,心里嘀咕道:“看来少林寺果然戒律森严,虽已被责罚,但礼数依旧,不失半丝慌乱,足见高明,我若是进到其内,恐怕从此自由不复。”一时又担忧进入少林寺的苦恼徒增,就此失去外界的快活,黯自忧愁起来。
圆通看这一行五人个个都气度不凡,来历自是大为可疑,出家人本不该过问世俗为之烦恼,可天下众生之内,上自天子王亲,下至贩卒走夫无一不是沉溺于林灵素等流,什么长生之说,迷惑得道圣真君皇帝是五迷三道,难辨是非,将佛门弟子也纳入道家之内,并以花言巧语纵言,妄加释门罪衍,上书赵佶通告天下责令改正:“释教害道,今虽不可灭,合与改正,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为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言,于宣和元年责令下榜改之。
这位当年不过是苏东坡在金华温州地带收养的小书童,没料今日能有这般扶摇直上、炙手可热的“大功迹”,难怪会被苏大学士赞缪不绝,说他绝非凡夫俗子,极具童颜鹤发,骨骼清奇,宛如姑射仙山的天人下凡,此人虽妖言惑众,忌讳佛门中人,但身具五雷幻术,是个旁门左道的高手,曾与佛门中多人比试,均力摄群豪,令不少佛宇中人就此服输,从此戴发披冠执简修行,纳入道家之内,纵然释门子弟多达数万累计,怎能抵得住当今天子的龙颜大怒,一声令下,而赵佶本人才情酣然,涉猎广巨,堪比五代后唐的李煜,甚至琴棋书画、长生炼丹,茶道作词,风月留情,等等无一不专,无一不精,亦是古往今来四大才人皇帝中贡献最大之人,独创“瘦金体”、并把丹青字画作为历年科举的命题,择选良才,将书画的艺术推向一个全新的领域,并未后世留下不可抹灭的卓绝宝贵财富,而当年《清明上河图》这件绘画巅峰之作,也正是赵佶的成全,张择端得以当今皇帝的支持,这副堪称瑰宝的无价之宝才能得以面世。当然这些与本书关系并不大,扯远了些,言归正传,且看圆通怎么应付这五个来历不明之人,他们到底远上嵩山少林来有什么目的?苦笑一声,不由开门见山地道:“几位施主一路风尘仆仆,有失远迎,恕贫僧我不能即刻应接入寺,其中自有贫僧的道理,勿怪!”
完颜宗弻晒笑应承一句:“不敢,搅了佛门清净,自是我等冒犯,罪过之至慕名而来倒显得我等附庸风雅,其实是有请少林为我排忧解难。”
圆通大为诧异,少林寺虽慈悲为怀,广纳天下贫寒苦楚之人,却也不是收容之所,容谁说进就进的,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程灵素如今得势,以媚惑谗言诋毁佛门释家弟子的声誉,独尊老道迷信之说,正巧迎合了赵佶贪图享乐欲望,道释儒虽不同的三家并驾齐驱地在我古代封建时期占据了很重的迷信色彩,但留给我们后世也是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而当世赵佶醉心追逐于金丹不死长生之术,自然滋长了至东汉末以来成建道教那种奄奄一息毫不景气的境况,也为三种不同信奉相辅相成,彼此抑制壮大做出杰出的功劳,自后几十年才有了王诘开创全真教,成为发枝散叶,将神州大地土生土长的教派发扬光大。当然这也是后话,在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之中就有大章篇幅讲述关于全真的真实历史,其中史料充足,很具说服力,为当世研究道教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材料,本人不才,难及这位大师的万一,只在文中稍作提点,不敢深入,毕竟我写的只是小说,情节略显超出现实,而剧情所需,往各位读者不与真实历史混为一谈,免遭误人歧途骂名,小说本该脱离实际,但也是一种真实的写照,所以不对、纰漏、病语等不足之处,望来信批评指点。
圆通为人直爽豁达,不及完颜宗弻的处事慎重,心思缜密,想到什么就直言不讳,如实相告,就算是于双方不利,他也全然不顾,毕竟少林寺可不是一个名缰利锁横行的地方,这里真性质朴,彼此坦露竭诚,还有什么能比这里更淳善的吗?
可鉴差点就因逐名追利,看不透胜败这一劫,更不懂与世无争真正的涵义,几乎坠入万丈深渊,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好在师弟可因及时找到了圆通师叔,否则后果真不敢去猜想,少林陷入千百年来最大的考验,必须寺内上上下下、众志成城才能度过这一大难关,可鉴怎能因重整少林寺威名而与外人争强斗狠呢?有师叔在这里翰旋出面,诸事皆暂时独揽其身,自己又心存惶惑之色,不敢无礼插话,与师弟可因并立在圆通身后,颔首反省着自己的过错,可因却不住背着师叔,给可鉴做着鬼脸,似乎在嘲笑相辱道:“师哥又不遵守门规,看你又要受到责罚,回去少不了杖节之苦。”
可鉴可没有半丝心情与他开玩笑,一下变得安静懊恼,细数所犯的戒律,免得被师父们问罪,不明所犯何事,受到的罪衍更加深重了。圆通没有察觉到身后两位弟子的行色各异的心情,也无暇关心过问他们此时心里感受,对着完颜宗弻恳请地道:“施主若是无事还是离开此地才好,少林寺已入空前浩劫,受到冷落,随时就会惨遭关门之厄难,若想不牵连进来,还是回头吧。”
对于圆通的直言承情、相禀实情,完颜宗弻好生欣慰,拱手揖礼地道:“大师误会,我等决计不是来寻少林晦气,而是真有难处要请各位施展仁慈善性,搭救我等于苦难之中。”
“少林寺不是避难收容之地,施主还是早早回去吧,免得我难做才是。”圆通真是泥菩萨一座,面色刚毅,足见其态度坚决,这绝不是商量而是劝其离开。龙虎这时也从失败的恍惚之中回了神,但他一时理亏,迫使在主人面前丧失斗志,傲气,自然疲软丧气,无话可说,就连头也不敢抬起,大为无地自容的态势。
盖天却因一时没有施展出看家本领来,与这群既木讷又呆笨,既愚钝却又高深莫测的和尚好好比试一场,虽是完颜宗弻阻拦制止,但终归之气还是尽数往少林寺内的千百弟子身上寻晦气来了,一时大叫大嚷地道:“什么?让我们回去,难不成这里还有剪径霸道之人,即使是皇帝的深宫,我也相闯便闯,谁人敢拦?”
“放肆!给我退下,我等商议正事,由不得你在此捣乱。”完颜宗弻看来好言相劝一点作用也没有只好厉言苛斥,免得真让这个愚昧粗俗之人坏了自己的千秋大业。盖天静若寒蝉,还是完颜宗弻的话管用,退至凉亭栏杆,一脸诚恐之色顿时呈现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好不难看。
完颜宗弻衽敛怒色,对着圆通亲切谦和地笑道:“大师莫要生气,都是在下宽于松懈,才致使属下无礼冒犯,回去后定然严加管束,免得到处生事。至于恳请之事还望通融?”
圆通并非事理不明,迂腐不化,难通情理的庸俗之辈,无怪他只不过是少林寺内一名受戒弟子,就算在二代之中亦非逸出拔起之人,怎能擅自做主,对于外人求情之事也是大为难堪,苦凄合什地道:“施主客气,对贫僧已然礼数周到,考虑精密,无怪弟子身微言轻,此事不敢托大妄为,还得向列位首座师父们请教,其实今日少林声誉天下人也有目共睹,都头戴戒冠,算是非释亦道,不伦不类,身不由己,哎!注定乃我佛门大劫,何以故?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说到最后竟然口颂梵音,难闻其理,不知所云,完颜宗弻与身边的哈迷蚩对眼相望,不明所以,为之疑惑,似乎对于他最后几句直坠五里迷雾之中。均想:原来少林寺自素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等云云,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与世间那群肉眼凡胎、丑陋低贱的寻常百姓别无两样,没想到一到关键时候还不是藏形匿影,掩其锋芒,难与世俗樊笼相抗。
完颜宗弻大为失望,悠叹一声道:“还谈什么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尔等只知幽闭静锁,不出这小小的云山之内,心胸也逐渐狭小起来,眼界也短浅不少,甚至还被世俗的细丝毫末挫败给折磨得裹足不前,作茧自缚真是可笑,怎能达到不惊、不怖、不畏?长此以往,难得拨云见日,就此被外魔邪道所湮灭才好,世间到时候真正佛道一统,不分彼此,岂不甚好?”
哈迷蚩为人聪慧,目光毒辣敏锐,一听完颜宗弻在旁絮叨几句,身边那几人也不知所云,宛如对牛弹琴一般,难懂心意,唯有自己深明主人意愿,不妨在场迎合主人,当场演一出戏给少林和尚看,他们总以如今佛门中人不得势而黯自伤神,徒增苦恼,大有一种不为世间情物所羁绊的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一听完颜宗弻的故意揭人伤疤,当着他们师徒几人的面羞辱嘲讽几句,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不为所动、心冷似铁,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又特意偷看了下对面的圆通,见他一脸惊诧,目瞪口呆,大有为完颜宗弻几句话扰得心绪不宁,惊骇异常,但顾忌众多却又迟迟不敢吱声,唯有自己借题而答:“主人真是佛法精通,但未免有些卖弄之嫌,请恕小的大胆不恭忤逆,不得不心生感叹,斗敢进谏,主人的做法无疑是在孔夫子面前说论语,鲁班面前摆弄木工,关圣人跟前耍大刀一般,不自量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完颜宗弻不怒反发声大笑,声音由自肺腑,足见和马超这几句话说到心坎上,颇觉痛快,点头赞道:“果然还是哈先生教训极是,我怎敢在佛门重地大言不惭,当着当今天下最大的寺院与得道最甚的高僧面前谈经颂道,真是贻笑大方,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都是世间的凡俗之辈,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我倒无碍,只怕有折少林百年声誉,我手下的强人武也比过了,输则输了,但叫我等心服口服,自然亦无憾焉,就此回去决计不把今日之事向外传言半句。”
哈迷蚩问道:“这是为何?”
完颜宗弻哼哼笑答:“还用问?当然是技不如人,说出去只怕被人猛戳后脊梁,说我等厚颜无耻,败了还公然在外哗众取宠,也不怕世人笑掉大牙,你想啊,少林寺乃是名门正派第一啊,自然不会理会外面的风言蜚语,人家多清高啊,我们下流无耻,藉此扬名立万,也不会过问追究不是?”
哈迷蚩狡黠的眼睛又看了看圆通的神色,讥笑一声应道:“对啊,主人的话真是令我受益匪浅了,一切都得以与少林神僧高技之后的感悟良多。我怎想不到此节利害?”说完,用眼瞥了一下圆通此时的样子,他头戴僧冠,耷拉着脑袋在念念有词,似乎在以《金刚般若蜜经》以静心神,不为他们的舌剑唇枪所扰。
可身旁的可鉴却忍不了这口恶气,也正处于年少性急,易怒冲动之时,有人挡着自己的面,在少林寺门前公然诋毁挑衅,这口恶气,怎生好受,极难咽下,苦于又师叔在此,他一时不敢上前怒叱痛骂。
李啸云倒是明白了十之八九来,以他的聪慧,稍有留心,便能察言观色,看来这是义父在与哈迷蚩上演一场苦肉大计,攻其几人那颗明鉴似湖,不沾点滴纤尘的脆弱心灵,也是攻心至上的妙计,好叫少林高僧受此逼咄,语塞难堪,说不定就此心软一切都答应下来。倒是龙虎、盖天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看完颜宗弻、哈迷蚩二人指指点点,争执地口沫横飞,深情并茂,好不痛快,恨不得直接问明到底为何要有损少林的名声,以二人豪爽耿直的脾气当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完颜宗弻道:“哈先生过谦了,并非我高瞻远瞩,更不是投其所好,要可以巴结天下第一的名门正派,而是少林寺都淡泊名利,勘破红尘,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琐事,就算你仗借少林寺的名威,也算是酬答今日受益终生的感悟,说不定少林寺还会就此成全我等,纳我为正式门院高墙之内的弟子不可。”
“哦,这是不是为了避嫌,唯恐小人造势有损千百年大派声誉?”哈迷蚩明知故问,矫揉造作地笑答,真是将憨直直率演绎地惟妙惟肖。
完颜宗弻摇首道:“怎么会?我早已说过,少林中人个个超凡脱俗,不与外界世人争名夺利,怎会在乎声誉?岂不是背道而驰了么?我断然肯定这事一经武林知晓,定会掀起释教的重整。”
“可主人你刚才发誓下了山去决计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怎么能反口否决,岂不失信于人?”哈迷蚩真会把握时机,而且善于揣度人心,每一句都直命要害。
完颜宗弻恍然大悟,惊呼骇异地道:“哦,差点忘了,我有说过么?怎么最近丢三落四的,但是口说无凭,这也能作数么?”似乎这话再问对面的圆通等师徒三人,又似在问身边的随从侍卫,最后他那双责问的眼神定在了李啸云的脸上,似在问他,盼企他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李啸云性格乖戾偏激,他可不愿意与相助自己的人为敌,点头应道:“义父的话可是字字掷地有声,唾地成钉,怎能反悔?传出去于你名节大毁,有害无利。”
完颜宗弻暗示一个笑意,由衷肯定李啸云的做法,慕然醒觉道:“如此粗浅的道理,连我这不过稚嫩的义子都明白,我怎么反倒深溺其中呢?这明明就是就是”
哈迷蚩苦笑一声,大有贬低数落之意,谁人都能听出这么尖锐赤耳的意思,道:“这就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清高,不配做什么得道高僧,说什么慈航普通之德,简直就是欺名盗世。”
“住口!少林寺的千百年清誉岂是你等轻言诋毁揣测的,清者自清浊者浊,逞口舌之利算什么门径,有本事不妨再比试一场,输者单凭胜者那方任意处决,你等敢是不敢?”可鉴最是气盛易怒,暴躁不安,听着他们二人的你唱我和,简直不把少林寺放在眼里,实属可恨,所以这才又放言再以武决胜。
盖天一听此人还要再比试一场,兴奋异常地道:“好啊,我正求之不得呢,正好我手脚都快麻木了,在等下去可要憋死我了。”一边摩拳擦掌,一边直言不讳地答应了彼此之间的比试,倒又未将完颜宗弻的忠告与警诫放在心上,对于此人的好斗莽撞真是令人扶额头疼,以示伤神费脑。
圆通却不急不缓地又道:“比武乃是冲动之人才有的愚昧之举,难道昔日师父与诸大首座师祖们的教诲又抛个一干二净了?”
可鉴收敛怒气,被一阵训斥后,脸上换作隐忍叹息之气,有位谦和忍让的师叔,决计不容他任性胡为的。而完颜宗弻又是惺惺作态告诫着:“难道你每日少了架打就浑身管束不住自己?给我退开,再敢胡作非为,定叫你回去之后受罚。”盖天一股斗志瞬间被抹灭平息掉了,怎敢发作,又是退至李啸云身后,离完颜宗弻最远,忌惮他的动怒,自己决计得不到好果子吃的。
完颜宗弻笑道:“大师见笑了,刚才那不过是我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切莫往心里去,有何不敬之处,还望宽宏大量。”
圆通直表心胸地道:“但闻阁下尊姓大名若是以前,有人来我少林,都一概而论尽数推却,今日我在此接客巡视,未能恪尽本寺门规,怠慢大家,实属我圆通一人知错。”
完颜宗弻当然不敢以真名示人,而非中土人士乃是女真族当世的四太子,在中原人眼中就是胡虏蛮夷,要是让少林寺中人得知,当既是为天下苍生黎民着想,奋尽全力也要留下这五人,免得纵虎归山,遗患大宋江山。“在下王宗弻,乃大名人氏,有幸得少林高僧指点,实乃我三生有幸焉!”
圆通摇首道:“好吧,你此来真正的目的所为何事,不妨直说,我琢其关键,向寺内承禀,成不成到时命中自有定数。”
完颜宗弻会心诚悦地道:“有劳大师了,在下永世难忘今日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接着说道:“其实我等前来并非是为了仗借少林威名救危扶困,而是为了一名侠烈正义的遗愿能得以保存,不至于被奸邪宵小之辈戕毒,以至于天下正道无从伸张。”圆通似乎被完颜宗弻的一席话说得有些心动,这完全出于他身上所传承灌注的拯救苍生疾苦,遵淳善诱,加之最真挚本性,率直蛮憨从不像完颜宗弻那般机警敏捷,所以也不辨他所说是真是假,索性也确信无疑地追问起来:“哦,为名除害,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亦乃我辈中人侠之所系,而守信履诺,保存忠义之士的遗孤鸿志亦是我道义不容辞,却不知阁下所遭遇是当今武林哪个恶棍?忒煞狠毒,竟赶尽杀绝。”
完颜宗弻心底暗自偷喜,没想到这个大和尚竟然轻而易举地骗到,真是毫不费吹灰之力,但为了防止被其看出其间的破绽,由而被察觉有诈,还得将谎话继续编造下去,话如覆水,去难自收。一脸痛婉深惜地苦楚溢于言表,任谁都看了为之痛怜,只闻他道出一番不为人知,不堪回首的事,有几分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实情相告,深怕少林寺众僧难以明白自己的一番苦衷,道:“这孩子原是与林灵素同乡故友之子,只因他父亲身前与此人交往甚深,感情笃好,将林灵素视为异姓兄弟般对待,到了难分彼此的地步,却难料造化弄人,林灵素仗着年幼时曾服侍过一位文豪,又客气地夸奖了他几句,说他颇有几分世外仙人的骨骼,又品貌端正,是个得道之人转世,甚得这位大词人的亲眼有佳。而林灵素开始自鸣得意,曾伴随他主人身侧研墨递笔,经过几载的耳濡目染,加上天资清佳,聪颖过人,在他侍主身侧,对道家真言格外留心,深记心底,总结出了一套养生颐养之道,有一日这位大文豪在当今天子册封赏赐的府第中大发兴致喝酒作词,道圣真君皇帝赵佶当时还未从其兄神宗手中接过皇位突然拜访,无意间发现文采斐然,颇具仙风道骨雅范的红人身侧跟随着一位近乎神灵般模样的人物,便一阵褒扬称赞,好心问其有何心得与真实想法,谁料林灵素出口成章,讲得正巧抨击到这位好逸恶劳、骄奢好纵,挥霍无度的昏君心灵,也正解答了前些时日所研道家真藏玄经中迷惑不解之处,顿然受益匪浅,获感颇深,就将其带入宫中,与之谈论金丹长生不老之说,一下子由麻雀摇身一变成枝上凤凰,就连当时他的主人也不得这般重用,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过了几年,到了赵佶继位时,这位大文豪含恨与世永辞,可他的书童林灵素却扶摇直上,奉为赵佶身边谈论道藏养生的法师,而他的同乡得知这消息后,赶紧前往汴梁知会他,一叙当年之情,谁料这个林灵素利欲熏心,权位已高就摒弃以往的旧事与往来,饮恨凡知晓自己过往之人,生怕有朝一日身世之谜被皇上得知,也被世人所唾骂,便暗下毒手杀害了这位同乡至亲一家,唯余下这个可怜的孩童在世,我等出于一片侠义之心将其从林灵素派来的杀手刀下搭救过来,可忌惮林灵素为人阴险,又介耿嫉恨,不肯善罢甘休,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往少室山深处寻找一条活路。”
圆通听闻这个消息也大为震撼,没想到这个林灵素真是十足的势力小人,仗借着有些溜须拍马,逢迎权贵的手段就可为所欲为,他指鹿为马,戕害天下佛门同道之事暂且不算,这种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辈着实可恨,就算是天下有良知之人也会听则气怒,为之直言其非,“想不到妖言惑众,迷惑昏君也就算啦,不过当年苏大学士好心收留的童子,一朝得势就忘恩负义,姑且残害佛释门人这笔仇暂且不计,可陷害忠良,实与童贯、蔡京等流别无分别,罪大当诛。”完颜宗弻也很是同意,被他说的一阵慷慨激昂,心驰神往,与之一起铲除奸佞那份快活才好,但林灵素擅长妖术斗法,加之深受徽宗赵佶器重,身边护卫侍从不计少数,接近他谈何容易?黯然徒悲地道:“要想除恶务尽谈何容易?我等被林灵素派来的大内侍卫连连逼至绝境,但心有不甘,让这位无辜懵懂的少年跟着受苦,所以迫不得已才上山找少林寺众位为其主持公道。”
圆通叹息道:“我等几乎自身难保,林灵素已经迫使天下僧侣改为道教之下,这恐怕人尽皆知,若是消息走漏,只怕”
完接颜宗弻会意地结果话来,说道:“我知大师顾虑何事?定是怕少林寺受到牵连,这点大可放心,如觉不妥,大可先暂且寄予少林寺内避险,等我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稳固之处,自然把他接过去,决计不会连累少林寺。”
圆通的意思被完颜宗弻猜到,当然不便拒绝,说道:“其实至于收徒一事只需经过列位首座师父同意之后便可纳人为徒,收入寺内,成为少林之中的门人,亦非什么难事,正巧火工房欠缺一位烧火的沙弥僧人,若是不嫌劳累,没有异议便可此时带入。”
完颜宗弻转过身来,对李啸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定要吻合配套自己的谎言,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不可。
李啸云本没想亟欲进入少林寺内,更不愿意离开完颜宗弻等人干起毫不起眼的苦差,但此行之人真有要事繁务在身,不得不暂时将自己寄予少林寺院墙之内,免遭江湖险恶,可自己曾信誓旦旦地答应一切按照完颜宗弻的吩咐行事,绝不反悔,事情还没发现多么糟糕,也暂且勉为其难了,听之任之。口中老大不情愿地道:“是,弟子甘愿吃苦,恳请师父收留小的。”就地噗通一声跪拜在地,口颂恩德。
圆通虽迂腐,但情感性格最是脆弱,见不得这种感激涕零场面,幽然长叹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圆通就暂时纳你为临时头陀吧。”
完颜宗弻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师成全,我等毕身难忘今日大恩大德,请受我等一拜。”说完牵着李啸云的手就地叩拜,李啸云也不敢怠慢,跪地俯拜起来,到让龙虎、盖天等难以索解,不明深意。
可鉴、可因干巴巴地站在师叔圆通身旁也为李啸云高兴不已,二人欢喜雀跃地蹦蹦跳跳,相互拍击手掌以示彼此的心情,圆通回首对二人此时的行径盯了一眼,告诫提点要有所收敛,“佛说‘贪、嗔、痴’是三魔,我少林弟子还有八苦,你们难道又忘了,如此放浪形骸,不受拘束,哪点像佛门中人?”二人刚萌然出一丝幸喜之情就此熄灭,足见少林门规甚严,摒弃喜怒哀乐,达到一种无忧无愁的境界,这些对于天性正处于活跃跳脱,天马行空年岁之时的兄弟二人是一种扼杀,令人痛婉无奈。
圆通为了令完颜宗弻与李啸云知难而退,似乎话还未说完,转过头来对跪拜的二人续道:“至于感激之情还是免了,少林寺虽清规戒律森严,却也并非拜来拜去的香堂,供人祈福膜拜的庙宇,我事先警言在先,若是受不了寺内清规戒律,还是趁早下山去的好。免在此受苦,你们可真正想好了吗?”这句话既是少林寺问完颜宗弻,也是少林寺替完颜宗弻追问李啸云,倒要看看这位少年有几分诚意与坚毅。
李啸云此时的年纪正与可因相若,本该处于欢快无忧,胡闹任性,在长辈的庇护照应下倍受关怀,孰不知家境变故,惨遭不幸,身世大受凌辱,堪折损伤,久久难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导致性情大变,愤世嫉仇,将父母大仇耿耿于怀,不能随之淡漠,反而愈来愈强盛,长此下去难免会令李啸云彻底扭曲,也无比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只为一事感到兴奋快活,那就是报仇,也正是这个夙愿支撑他活到现在,感觉到完颜宗弻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似在追问自己到底何去何从?真正有所觉悟?想到这一月以来,他对自己的救命再造大恩,实胜过世间任何人对自己的关怀,心里欠愧难安,大有抱憾,曾亲口答应他,无论什么事都由他决定,只要能亲手杀掉仇人他愿意为之奔走迁徙,在所不惜,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这条性命也本是他救得,早就将一切都托付于他,既然是报恩,那还有什么疑难,毅然决然地就地砰砰砰对着地面磕了三记响头,以示自己正式成为少林弟子,谁也无法左右意念,替他做主。
圆通频频点头甚为赞许,又向余下的众人说道:“若是不介意,那有请各位到内寺吃些斋饭,但我不能多留大家于此,还是早早离去才是。免得节外生枝。”
完颜宗弻苦笑回答道:“大师放心,我只想再与他多说说话,以示作别,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造诣,决计不会多耽误,更不会影响佛门清净。”
“好吧,那你们在此婉别,贫僧还要前去巡山,可鉴你把打来的柴火尽早送至火工房,可因,你等他们离去,就带着师弟入寺,带他参合观摩一番本寺,接下来就到住宿传授寺规。”说完了各自的分派工活,准备回寺内备晚课,一切又由可因接替李啸云,但他似乎很欢悦此时的分工任务,却又问道:“师叔,可师弟还未有法名,不如你赐他法号,我等也好便于记住。”
圆通回首迟疑片刻,思索片刻后,道:“那法名之事就暂且以‘可还’代替。”李啸云连声感激“多谢师父恩泽,弟子定不辜负一片厚望,甘为佛门尽心尽力。”圆通说完没有再翰旋多说什么,淡淡然地拂袖飘洒地远去,连背影也暂时不见。好令在场的人感到冷漠凄冷,可因为其解释道:“圆通师叔真有事,所以才至于匆忙离开,那即刻起你就是本寺同门师兄弟了,不过师弟是圆通师叔仁心收纳的佛门弟子,初入佛门清净之地或许还有诸多不适应,你与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吧?”李啸云这才从地上缓缓爬起,点头示意,素来性情冷静沉默,心中伤楚难以愈合,不愿他人窥探。问道:“可因师兄叫圆通师父为师叔?难道日后不与你同门修业么?可因道:“这个很难说的,你也毋需多虑,收徒一事乃是少林寺极为慎重之事,初来乍到或许不知,待到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了,好了,那给你们半个时辰,作最后的道别,我在戒剑石外等候你。”
李啸云一时语塞:“……”可因说完也不作惊扰,就此最后给足李啸云宽裕的时间与完颜宗弻等人道别。
气氛凝重,空气迤逦,似乎这种离别怅苦不禁令人心中油然伤楚,完颜宗弻转身对身后的哈迷蚩、龙虎、盖天等人交代几句,让其先行离开,唯留下二人作最后的惜别。完颜宗弻有些懊悔之色,溢于脸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本不愿就此将你丢下,不巧我手上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未料定,将你留予此处也是无奈之举,你能明白吗?”
李啸云虽平素深沉寡欢,不苟言笑,却心里明亮得很,道:“义父放心,云儿既然自相识那日就对你视为亲人,怎能还有猜忌,我心知肚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若是刻意迁就照顾,带在身侧,将来难堪大用,我的父母大仇也终难相报。”
完颜宗弻双眼隐含泪光,闪烁欲滴,没料堂堂八尺男儿也会伤心流泪,正是未到伤心之处,情致惜别,怎能无泪?点头呜咽地道:“你能明白本王的良苦用心我就心满意足,只是报仇之事你切莫性急,少林寺忌恶罢仇,绝不允寺内触犯门规,无视清修,所以你暂且要收敛才是,何况君子报仇乎,十年未晚,不如安心习武,有朝一日有所成就,那便是你出人头地之日。”
“义父放心,云儿谨遵教诲,定不令你失望,我李啸云自己已然不是小孩子了,何况轻重缓急,主次递进的利害关系还是能有所判断,我自会留心。”李啸云从父母双亡那一刻起就变得坚强,所以说话做事都日趋成熟,好叫人放心释怀,完颜宗弻点头称赞,道:“我刚才编造谎言蒙混那个圆通和尚,可见少林寺是多么冷漠无情之地,根本无半丝外界的人情世故,你也要明白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才出此下策,靠不耻行径让你在寺内有苦役的一席容身,实属不易,望自己珍惜才是。”
李啸云咬牙坚决,深铭心间,点头应道:“义父放心,我会倍感大家所为我付出万分珍贵,怎敢辜负?岂不令一切辛苦都付诸东流了吗?”
“好吧,安心习武,早日艺有所成,术业专攻,我会定期派人来照看你的,千万不可意气冲动,我们就此作别,你要保重。”完颜宗弻为了不让李啸云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故装坚强地洒脱离去,也是给彼此一个当断绝然的机会,否则彼此惺惺之惜,也终难离别,这样无疑是给双方最好的作别方式。
李啸云凝望着义父远去下山的背影,坚毅高大,堂堂正正,不禁给自己内心平添一种期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坦然豪爽地迎接世间的一切,脸颊两旁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婉别的热泪,他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流泪,从今往后决不再为软弱、无能、懦怯等流半滴,他将抑制自己的情感,变得心硬似铁,冷若冰霜。送别了完颜宗弻等人后,自己向少林寺踏进,也暗自起誓要在这里真正习得一身不可限量的本事出去,否则对不起世间有恩有仇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