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德茜蕾来到了塔里昂夫人的府邸前,而德茜蕾在日记中回忆到那天是以下悲惨的遭遇:今天真像一场恶梦。我是否还在人间我应该走向另一个世界!应该沉人塞纳河底!几个钟头之前,我站在大桥上寒光*人的石栏杆边,准备纵身一跳。然而有人拦住了我,是谁?我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永远存储在我的记忆之中。整整一天,雨丝绵绵。早上,我穿上那件蓝色的丝绸外衣,努力想使自己显得漂亮,但它马上被雨给打得透湿。路人好像都在看我,因为巴黎的女子们早已不穿正统的服装了,而穿领口开得极低的上衣,配上裙子。因此,我显得与众不同。
塔里昂夫人的府第外站着许多人,怒目注视着窗户里射出的明亮的光,有的气愤地窃窃私语。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穷人们衣食无着,而这些革命领袖们却灯红酒绿,犹如帝王。
我打开门走进去,一位红制服上缀着红色纽扣的仆人拦住了我。这个仆人的穿戴是以往贵族家仆的打扮。他们现在仿效贵族了,尽管塔里昂本人曾经给人当过奴仆。
“你要干什么?小姐。”他问我,“塔里昂夫人邀请了你吗?”我摇摇头:“我以为谁都可以进来呢。”
“你自为以如此,是吗?”他很无礼地说,“未经邀请,不许入内,除非你陪着一位绅士。这是夫人的命令。”
他把我推到门口的大街上。又有几个人从马上下来走去,我浑身透湿,寒冷难耐。我想,一定请一位先生把我带进去,不然,我是进不去的。
这时又来了辆马车,走下一个穿着拿破仑那样军大衣的男人,我径直朝他走过去。“对不起,先生”,我说,“我想跟你进去,把门人说,得有一位绅士陪同才能进。”
军官惊奇地注视着我,摇摇头,大概他不喜欢这样。然而他突然把胳膊伸给我:“走吧,小姐。”把门人立即认出我,脸上露出愠怒之色,但不得不向军官深深躬身行礼,接过他的大衣。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脸上,我想把它理一理,但军官在等我。
“好了吗?小姐。到里面要举止大方,不然,会失我的体面。你叫什么名字?”
“德茜蕾。”我喃喃地说,我不愿让人知道我的姓。
“姓什么?”我摇摇头。
“唔,就是德茜蕾。”把门人打开两扇白色的大门,军官向另一个仆人通报了姓名,这个仆人便大声禀告:“让•贝尔纳多特将军和德茜蕾小姐到!”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女子迎接我们:“大驾光临,受宠若惊,亲爱的将军。”
“您太客气了,塔里昂夫人。”军官回答。我谨谨慎慎地施礼,但她好像没注意我。
“到书房来吧,将军,巴拉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我在宽敞的房间里举目四顾,不见拿破仑的踪影。
除了几个军官以外,就是一些穿着很考究的人,跟革命前的贵族没什么两样。女士们服装妖艳,坦胸露背,连鞋子也都只有鞋底,露出粉脚,趾甲盖儿上抹着粉红色和银灰的油彩。我想:我这臃肿的打扮,笨重的鞋子,真象一个乡野姑娘。穿红制服的仆人给大家端酒,我也得到一杯香摈,但我惴惴不安,以致于不知其味。身边有两位绅士在交谈,一个说:“巴黎人正在为物价恼火呢,再上涨还会掀起革命的。”
“亲爱的富歇,”另一个说:“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镇压。我刚才见了贝尔纳多特将军,陆军部长会向他授意的。”
“贝尔纳多特?”富歇说,“他不会向人民开枪的。但约瑟芬的新友会那样干。”
这时,一个仆人大声说:“请安静,先生们、女士们!”然后,听到塔里昂夫人说:“大家都到书房来呀,我有一个出乎你们意料的消息相告。”我跟客人们走了进去。书房挤得满满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仆人们又端来香槟。一个粗胖的男人从我身边挤过去,衣服上镶满金饰。有人窃窃私语:“巴拉斯发福了。”想必,这就是巴拉斯,约瑟芬的密友。大家激动地交谈着。仆人又一次请求大家安静。然后,塔里昂夫人说:“请大家围着沙发坐。”
这时,我发现了拿破仑。他和一个穿粉红缎服的漂亮女人坐在一只小沙发上。破洞累累的裤子不见了,代之以一身崭新的制服,脸色苍白而憔悴。我立刻意识到,那位女郎就是约瑟芬。她双目半闭,然而眼光一直盯住巴拉斯,唇边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拿破仑挺胸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一眼也没有看约瑟芬,而盯着塔里昂夫人。
“大家都有酒了吧?”塔里昂夫人问,“先生们、女士们,我有要事相告。”
拿破仑站起来,脸色突然红润。塔里昂夫人看着巴拉斯,巴拉斯举手示意。她继续说:“我们亲爱的约瑟芬决定再次结婚,她的新夫是法兰西最勇猛的军官——拿破仑•波拿巴将军。”
“不!”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这叫声充满了房间,马上出现一阵可怕的沉寂。我突然听出了这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人们把目光转向我。我走上两步,直盯住拿破仑的眼。这双眼如玻璃球一般,对我好像不屑一顾。我又看看那个女人,她眼圈上涂着银灰的油彩,红唇晕晕。我憎恶她,气愤地把酒杯摔在她脚下,香槟溅在她身上。她惊恐地叫起来。我在雨丝蒙蒙的大街上奔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那个房间的。我跑呀。跑呀,跑到了河边。
“塞纳河!”我慢慢走上大桥,望着河水,万盏灯火在水面上跳荡。它是多么兴高采烈!而我,又是多么孤独,痛苦!
我想,今晚拿破仑又要给马赛写信,向母亲和约瑟夫报告他要与这个女人结婚的消息。
多么残酷!我开始向桥栏上爬。但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拉了下来。我跳啊,叫啊,挣扎着想从那只手里挣脱。
“喔,可怜的德茜蕾!别怕,德茜蕾。”这声音那么沉静。
他的手太有力了。把我推进他的马车,对车夫说:“走吧,现在不用跑了。一直往前,叫你停再停下来。”——我像落汤鸡似的,又冷又怕,浑身颤抖着哭泣。那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要下去!”我祈求。那个声音回答:“别,德茜蕾小姐,刚才我把你带进去,现在我要送你回家。”
“你是贝尔纳多特将军?”我问,“我恨将军,他们残酷无情。”
“将军并非都残酷无情。”他说着,把军大衣披在我的肩上。我想起了另一个雨夜,另一个将军也是这样把他的军大衣披在我肩上。但现在,我无力去想那么多。他把我拉近他,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
“请原谅我,在夫人家里我举止失态,但拿破仑确实曾答应与我结婚的。”我又哭起来。
“当然我原谅你,为你难过。但拿破仑将军本来就无意娶你,他原是要与马赛一个富商的女儿结婚的。但拿破仑需要权力,而巴拉斯的情人能够帮他攫取权力,你和马赛那位姑娘都不能。”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他?”
“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不懂贵夫人应具有怎样的仪态,不像沙发上那个金发女郎——约瑟芬。你诚实、温柔⋯⋯”他的声音突然变了,“我喜欢你!”
“你像拿破仑一样残酷无情,我决不再嫁人!”我大声叫,“车夫,停下来!”
但将军的声音更高:“往前走!”然后对我说:“请原谅,我从没有跟你这样的姑娘打过交道,从来没向别人这么请求过。别哭,听我说,我真心想与你结婚。”
他的声音这样柔和,我不能不听。“我父亲很穷,我15岁就参军了,大革命后才当上一军官。然后当了将军。我31岁。”
“我马上就16岁了。”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说,“但我厌倦了,我要回家。”
“噢,我把你回家的事给忘了,你在哪儿住?”我把地址告诉他,他又告诉车夫。
“请再想一想,我想过结婚,想过孩子,但军人生活没有给我机会。我需要立即作出决定,不能按常规向你求婚。”
“上帝!”我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缠呀!他真心要跟我结婚,我怎么办?”
到了我住的地方,他打开车门,扶我下车。
“晚安!”我说,“非常感谢你。别担心,我不会再投河。”
“勇敢的姑娘。我什么时间来讨你的答复?后天?”我摇摇头:“那不可能,将军,不可能!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因为我太软弱”。我冲进屋子,关上门。但我睡不着,很久睡不着!于是我在餐桌前坐下记日记。我不知道自己将飘落何处,但我知道决不能在这里呆下去。这些催人泪下的日记如实地记录了德窗蕾此时伤心欲绝的情景。然而,不论德茜蕾是怎样为痛苦所折磨,她没有想到,那仁慈的上帝并没有忘却她她的善良和纯情,与贝尔纳多特将军的巧遇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直到成为瑞典王国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