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空空洞洞地吹过,给这盛夏带来一丝凉爽。
先是小股的飘进了石云城外茂密的松林间,继而混合着大势,像一个蛮横的巨汉般强行的涌入石云城中,吓得街边的摊贩赶忙拿来木块压住蠢蠢欲动的布料、毛胚。
对面酒家檐角的大红灯笼不住的摇晃,迫切的想要挣脱这长期无形的囚笼,许是害怕困束,即使早已遍体凌伤,也还始终保持这激进高昂的斗志。
紧挨着的牌坊不住的摇晃着自己的身姿,好像颇为羡慕前方大树上那优雅落下的叶子。
城外,法王寺。
风似乎还没有吹到这里,因此显得颇为静谧宁静。
寺门口那不知名的花簇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的完成了它生命中的又一次轮回。
也许它并不感到悲伤,它知道自己并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于是安心的履行上天赋予的使命,想来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渐渐的,风慢慢的袭来。
好像有些惧怕似得,先在寺庙的外围试探了一下,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未知力量试图阻挡,于是朝着寺内疯狂涌入。
一年的夏季又好似这么到来。而来年,还要这样。
不知道是安稳的背后隐藏着沮丧,还是沮丧里终归有安稳。只是,无法找到。
寺庙高耸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和尚,约莫二十余岁;身上只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僧袍,略显消瘦的身躯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也许是他站着的角度的原因,离他不远处的小僧侣们只能看到他的侧面。
但不知为什么,一个男子的面容竟能使这些小和尚们如此的惊叹不已。
然而台阶上的和尚却并不感到奇怪,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能被人这样的注视,又何尝不是一种骄傲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是没有记忆的活着,仿佛灵魂喷薄影子的踯躅----难道朝花夕拾,捡的只是枯萎?他不相信。
于是他曾想冲出这个囚笼,就像远处城中那不断跳动的大红灯笼一样。
站在石阶上望着天空飞翔的的鸟儿,眼睛有时便会莫名其妙的湿润。
他不知到底是鸟儿可悲,还是什么可悲,难道是上天?呵,上天又怎么会可悲呢?
他感觉有一种力量迫切的想要释放心中仅有的一丝悲,而这种力量来源于法王寺---
那是从来不曾快乐的地方--可悲的是,在曲终人散之后,他才恍悟,原来再也不能有个地方容纳他,他开始真正的不快乐。仅有的年华里,他失去的是一种心情。
也许他唯一的信仰就是能把脚下的路重走一遍,走到尽头再看到底错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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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杀生!你在干嘛?”---
没有听错,这里的杀生并不是什么佛门歇语,而是他的佛号。
当年,住持法明和尚修真悟道,已悟得无生妙诀。
正当打坐参禅,忽闻得一小儿啼哭之声,一时心动,急到门外查看。
只见门口花簇旁,睡着一个漂亮可爱的婴儿,法明慌忙救起,托人抚养。
忽忽数年,婴儿早已长成稚嫩孩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孩童,但在同龄的小玩伴中他却是最不愿多说话的一个。
平时走路的时候他都显得小心翼翼,后来法明问其缘由,他说害怕踩着地上的蚂蚁,从而平白失了一个生灵。
他假装看不到师兄弟们那有些讥笑的表情,可事实上,他还是看到了。但他依然用那最真诚的笑蓉面对着这些同门,于是讥笑再没有出现。
他削发修行,法明为他赐名“杀生”,就是要他一生都不要犯这杀戒,从而能够摩顶受戒,坚心修行。
师兄弟们都说他是法王寺百余年来最善的人,即使是那个从记事起便常在一起玩耍的家伙,好像也曾抓住他的衣领,毫不客气的说:“也许,你引以为豪的善会最终害了你。
那时,他问过自己,善难道也招人摒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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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个俊秀的青年,脑后那乌黑的长发旁垂着两条淡蓝色的发束,略显粗犷的身躯,使得浓厚的狂野气中又夹扎着那么一丝淳朴自然。
而当这个青年已经走到离他不足一丈时,他却依然站在台阶上,高昂着头颅,眼中放着精光,望着深邃的苍穹,一动不动。
“哎,秃驴。你即使对我有那么些许的尊重,事实上我也会很高兴的。”青年学着他,望着天空,语气中透出一些不满。
显然刚才的那句颇为另类亲切的“杀生”称呼,也已改为了*裸的挑衅,而“秃驴”这个称谓,不论哪个和尚听了也会怒火三丈,暴跳如雷吧。
然而,青年面对的不仅是法王寺百余年来最善的人,其实也是百余年来脾性最好的修行者。因此,怒骂如期的没有出现。
和尚依然在望天,青年却盯着那个看天的和尚,两人皆没有言语,空气的流动仿佛却开始有些缓慢起来。
“昨天的异象,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如一声惊雷,骤然在平地爆发,即便淡定如他,也不免皱了皱眉。
此时的他终于将视线从天上移到了身前青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嘴唇微启,只淡淡吐出一句:“有时,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一头牛妖?”
---“为何?”青年似乎有些不满,眉头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因为你老是有发不完的牛脾气。”----“哼,要我看呐,牛妖不好!据说离这有万里之遥的万兽山就有一位妖圣,而他就是牛妖。想来以我的性格,却是不好与人相同的。”
“哼!世人皆想称圣,好像这是一笔奢侈的买卖---”说话时的神情配上他那比之女子毫不逊色的清秀面容,竟让人起了不忍反驳之念。
青年却没有接他的话,继而说道:“你知道,昨天的异象震动很大,不止我们山上那帮人上下震惊,就连离我们较近的南边、北边,想来也都会派人过来。而你知道神都向来不与南北来往。”
杀生却是了解青年说的南北为何意。
江山社稷稳定不过短短七年,虽然与西牛贺洲颇有些贸易往来,但南瞻部洲与北俱芦洲皆是未开化之地,民风颇为彪悍,且多是妖魅凶兽,是以东胜神州与其一直没有任何交集,尽管南瞻的圣殿与北俱的魔窟皆颇负盛名。
“放心!他们不会与你们抢人,只不过想要一枚果子罢了。”杀生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接着道:“西牛的苦行僧们一直瞧不起圣殿的修者与魔窟的那帮狠人,可咱东边的那些老匹夫们又何尝不是呢。这些人似乎忘记了通天桥上早已干涸的血渍,以及仙山上那被毁的七株蟠桃古树。有时,刻意的抬高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呢---”
青年听后大笑不已,指着和尚道:“哈哈,我说杀生。你这话要被那法明师傅听到,免不了又是一番告诫。”
杀生不自然的将嘴角向上撇了撇,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惶恐。
顿了顿又道:“昨天的异象与十数年前的有些相似,难道短短十余年我们东边要再出一个像司命红叶那样的怪胎。哎,免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青年略带嘲讽道:“你不会是嫉妒吧?”
杀生叹道:“尽管佛门中人应该不嫉不妒,不争不闹。但我不否认,我确实嫉妒那个人,因为将来他也许会成为东土诸国的第二个司命强者。”
青年点头表示赞同,虽然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充满嘲讽。
“你刚才说有些相同是什么意思?”青年有些不解。
“据典籍记载,千余年前,血色流云只会在一处出现,这种现象持续了好几百年都一直不曾变过!而百多年前,竟出现三处的流云之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年前的那一次。可现在竟出现九处之多,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什么原因?”青年皱眉问道。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和尚有些无语。
“说的简直就是废话!”
“想知道就等上天自己告诉我们吧!”和尚叹道。
青年紧紧的盯着和尚,而和尚却平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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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看经书,写经文,敲木鱼,修禅心。给每一个日子起一个温暖的名字,做一个赏心悦目的和尚。”
眼中刻意的去忽视青年那有些可恶的表情,脑中回响起了入寺满十年的某日,法明曾摸着自己的额头亲切的告诫。
他一直都这样做了,因为他想跨越头顶上这片天空,就像跨越了永远一样。
年华哗哗啦啦的扭转着,可是谁曾经出现在谁的记忆里,这些只有自己知道。
这世上有很多人,你原以为已经了解他们,其实到头来,当你走过一段路后才会发现,原来你一直都不曾认识他们!同样,这世间也有很多的事,起初你一直看不明白,可是到后来,你会发现你早已经明白,却自己骗过了自己。
因此很多事情都是一个念念不忘的失去的过程。
也许就在人们不禁意间,天地间那个最小的齿轮已经被人偷偷的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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