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之中也就是日常之物,那些往日不离身的必备符文却没有出现,游雀只稍稍睡了片刻,却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虽然比斗定在午时,但他起得比任何时候都早。
溟兮不然,她并非铁打似地不困,只是担忧会出什么事端,届时连她都无法掌控。她坐在案前盯着游雀看,始终不语。
“你已经两天没有休息,我就不信你能扛得住!”
游雀打住行囊的结头,安然抬头向窗外望去,天际微微鱼肚腹白,云丝遥动,看样子依旧会是个好天气。
溟兮双手托着下巴,闭目宁神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真的打算提早过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他们真要对我下手,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压制所有人。”
溟兮睁眼,顺着游雀的视线一瞧,天色转变迅速,旭日捷升,“除非真有人大动干戈,否则我是不会动手的,我不想在穷乡僻壤惹是生非。”
“哼~随你便,但就目前来说,我只想痛痛快快地赢一次,其他什么的都无所谓!”
游雀执词坚定,下楼的步伐也比以往更加轻盈,从客栈到烛夜剑庄的路程虽然不远,但游雀埋藏心底的忐忑却丝毫没有消停,他不愿在溟兮面前表现出来,仅仅是因为害怕她会萌生阻止自己参加比试的念头。
溟兮身披紫纹斗篷紧随其后,两人保持着数尺距离在稀落的街巷中穿行,这种默契一直维持到二人顺利抵达剑庄入口。
“烛夜”建成实有近百年的历史,虽然不像“玉樟门”自清风邦成形之际就已经出现,但在王朝林立的联盟帮会中却以其“不修道魂”的传统而独成一派,其声威丝毫不亚于玉樟门。庄内有两部分庭,前庭为“剑梵座”,庄内研习专属剑技之地;*则为“九炼悦”,是南氏避世炼煅特殊名剑的地方,此番比试的武擂设在前庭的逸贤台,由零子虚门入庭,行走很小一段距离就可以到达。
游雀进庄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仅有那次醉酒误在子凌面前展示“聚符”之过让他记忆犹新,此番站在剑庄入口前,一股凝重的压力扑面袭来,这一切都更像是场阴谋,他却不得不去面对。
溟兮透过暗色的连帽偷偷向前瞻望,只见玉做的链门枷锁,形似没有人气。
“是我们来得太早,还是人家压根就不欢迎你的到来?”
游雀嘴角微微扬起,随后摸着衣袖直口说道:“那小子的性格我清楚不过,他巴不得让我死在剑庄里,所以不是我们来得太早,你瞧这四周也不见人影,看来这场游戏不会向外部公开了。”
“你是说他们要秘密进行?!”
“你说呢?”游雀淡淡地问。
溟兮回道:“可是昨日他大张旗鼓地发话,想必无人不晓,谁会不想来凑个热闹?”
游雀点头道:“你我心知肚明,总之剑庄要闭门,普通人家想进也进不了,我和他的事,那些无聊之徒无非只想知道个结果罢了。”
交谈之际,庄前巨型的石柱上开始传来男人的话语,“小姐,你是游大公子的亲戚吧?”
游雀一听便辨出那是南唐子凌的声音,遂抬头望去,见得子凌身着剑袍,额际垂挂着烛夜世袭的专属纹章,显然早已等候多时,此刻意气风发,只有面色依旧不够健康。
溟兮意识到子凌正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为了不给游雀添乱,她下意识低下头让连帽完全遮盖了自己的颈首且不作任何解释。
游雀向前走出数步,“原来是少主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游雀的习惯,身边有几个女人服侍着,这很正常嘛~为什么一定认为是我的亲戚?”
“看样子你昨晚睡得很好。”子凌说,“可想清楚了?进了这门,再要反悔可就不可能了!
“不需要再考虑了,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走的,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认为是你胆怯了。”
子凌僵直地扫视一番,才凌空跃下,不久那沉重的链门被缓缓开启,庄内景色映入眼帘,子凌背对众人走在前头,数个仆人指引游雀和溟兮进了庄,大门随后又被紧紧地关上。
溟兮略扫庄内景观,柳院细水,不乏诗意,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在剑庄,而不是府邸园林。
“你我之间的恩怨且不提,既然是进来了,我怎能不先拜访一下庄主?”
子凌放慢脚步道:“原来是这样…可惜家父不在清风邦,现在打理庄中事务的是我姐!”
游雀一紧神,马上意识到不对,那南唐子伊对剑庄内务漠不关心,更别说亲自打理,他明显是在撒谎。
“这话可不好听呐~难道少主的意思是这里并不欢迎在下?”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我姐对武道师从来就不感冒,只是不得不给吴晔大哥面子,要不要去拜访她,你自己看着办…”
子凌还在不停解释中,不想不远处的石桥上迎面走来一盘发淑冠的女子,身后尾随着数名妙龄女侍,她突然止步于桥头,眉目间竟透出犀煞的怒气,游雀马上反应过来,此女正是南唐子伊。
游雀不过思量,上步走到她跟前,作揖道:“打搅了。”
原以为对方会碍于面子回礼,不料子伊只是冷冷地盯着身后的子凌看,许久才生气道:“胡闹!”接着完全不搭理游雀便重步朝后院走去。
游雀忙回头瞄了眼子凌,发现他的面色十分不好看,胸中似乎将怒火抑制到了极点,正厉眼目送子伊的离开。游雀见状忍不住仰面会意,他算心头有了底——至少这场武斗只是子凌的一厢情愿。
溟兮的思绪并不是在子伊身上,而是把观察的重心放在了子凌,从进庄起,她便启动了“血脉感息”,那是元魂血脉专修的基础技能中最为高深莫测的辅技,这种能力可以在第一时间感应到有效范围内目标对象的最强实力,也就是道魂的数量和道气强度。一路走来,溟兮对子凌的状态基本算是掌握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少主确实如传闻中所述的那样,至今没有创生道魂,这种做法的宗正剑师哪怕是在王朝的皇系剑宗中都颇为稀有。“剑师”,是指自始至终都将持剑作为唯一使用的武具的特殊武者,他们的存在并不在武道师等级统筹的范围内,简言之剑师是不需要武道考核的,而所谓的“宗正剑师”则是指隶属于某个剑庄或剑技专修的联盟派系且得到最高资历认可的剑师,宗正剑师都会佩戴专属纹章以与其他剑师区分开来。
正因为子凌闭合不畅的元魂血脉,使得溟兮无法判断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她暗暗思索了一番,随即来到游雀身旁,凑到其耳边悄悄问道:“他使用的剑技你了解多少?”
游雀扯了扯溟兮的斗篷,故意把身子转向另一侧,低声回道:“具体是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据我了解,这小子的斩击速度很可怕。”
“按规矩,剑师与武道师的比试必须在双方都持有武具的前提下才可以展开,可是你……”
“呵!姑娘你知道得不少呐!”子凌打断了溟兮的话,“只是我有些好奇,难道你认为游大公子手中的金印符文不算作武具么?”
溟兮被子凌的问题难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游雀自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马上说道:“今日前来,我可是一张都没带。”
“什么?你是想让众人都说这场比试不公平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游雀搓了搓鼻尖道:“虽然没有符文,但我可是带了武具来的!”
游雀刚说完,子凌连忙朝他身上的褡裢看去,“什么武具?”
游雀抬起手来,甩了甩右掌,笑道:“就是这个!”
“手?!”
“说是手也对,但也不对。”
子凌一头雾水道:“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游雀道:“总之你不用担心这会成为不公平的比试,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子凌不屑地“哼”了声,便朝刚才子伊过来的方向走去,刚走到石桥口就边走边露出笑意,自言自语起来:“这疯人,卖什么关子!难道符文可以凭空从手里变出来么?!可笑!!”
桥的另一头正好与零子虚门衔接,这零子虚门并不是什么护门之类,而是由十棵并排而立的奇异白竹所组成的天然围墙,过了零子虚门也就算是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剑梵座”的内庭,逸贤台上临时搭建的武擂已基本完工,台上划定的武斗界线被相连的石板标记得清清楚楚,几个工仆正摆设着周边观看所用的座椅,游雀与溟兮跟上子凌的脚步,看到此番况景,也都不得不对他们办事的效率之快而称奇。
溟兮发现空旷的逸贤台上丝毫没有植被,唯独东南角的一端矗立着独单的显眼之物,那是一棵常人无法识别的参天古树,这棵巨树盘根错节且枝繁叶茂,树冠几乎遮盖了东南侧的整片区域。细细看去,那些茂密的叶片也与普通树叶不同,它们呈现银灰的色泽,通体向下垂生,诸如短剑般的体态在光线下闪着灵耀;树干很粗,需要数十人才可以团抱;树皮开裂,露出里面墨绿色的内质,深褐色的藤蔓由地下破土而出,规则地缠绕在树干上,使得整棵巨木更加魁梧霸气。
精木?!!溟兮一眼便认出它来,神情凝重地对身旁的游雀低声道:“难以想象这里居然会有精木。”
游雀望着精木道:“我也只是听说这种东西很稀有,至于它为什么会生长在这里,如果你感兴趣,可以问问那小子!”
子凌虽在前头,但也无非是在闲走,自然听到了游雀的话,他回身朝两人走来道:“说人家不知道我不会觉得奇怪,可这话从你游雀口中说出来,我倒是有些诧异了,难道吴晔大哥没有和你说过精木的来历么?”
“我懒得知道~”游雀故意把注意力放在了武擂上,“你爱说便说…”
子凌不再理会游雀,而是看了眼溟兮,说道:“姑娘你绝不是普通人,否则又怎能一眼辨出精木?”
“我想我没必要向你通报我的身份吧?”溟兮也不管是否有风险,一念之下便脱了连帽,露出自己的面相来。
昨日在茶阁中只是匆忙地扫了溟兮几眼,加上那时溟兮又是以丝帘斗笠示人,根本无法看清她的真实面貌,而此刻与溟兮对视着,他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她的美貌瞬间就将子凌的一切思绪都带了去,他愣了半饷才说道:“无妨,虽然昨日是你劫的人,但既然来了,也算是客,我不会强求知道你的身份。”
“嘿?!”游雀大笑道:“少主是正气凛然的好人,定不像我等天天与女人风流,你是看上人家了吧!对我怎么不这么客气?”
“胡说!”子凌怒道:“不要认为是女人我就会心软,我与你们是客气了才这般相待,昨日的帐还没算清前,我不会原谅任何人!”
溟兮瞪了眼游雀,摆头对子凌道:“少主不要理会那小子的话,你现在可否说说这精木的由来?”
子凌微微点头道:“既然姑娘想知道,我说了也无妨,这棵古精树实有万年历史,它并不是自古就长在庄里,而是当年前辈建庄时移植而来的。”
“从龙帝裂谷移植来的?!”溟兮不解。
“不错,想必你已经知道,这种稀有的古木只生长在龙帝裂谷里,所以要移植很难,但是前辈做到了,连这里所用的泥土都同样是从那里带来的。”
“没想到精木居然能够适应这里的气候…”
子凌继续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们独特的地方,在外人看来烛夜剑庄或许不算怎样,但有了这棵精木,却为我们省去很多麻烦!”
“麻烦?”溟兮说:“以古精木做为剑体的基础素材,确实不是任何剑庄都可以做到的。”
子凌凝眉道:“姑娘知道得果然不少啊,这种剑身至少在清风邦里是无价的!”
“那么少主你所用的剑…也是这古精木所造的?”
“不是,我所用的只是普通的剑…”
子凌还没说完便向仆人走去,絮絮叨叨起来。
原以为子凌会利用名剑的优势彻底打击游雀,却不想事实与她的想法相悖,溟兮不禁向游雀问道:“普通的剑…你见过?”
游雀正经地答道:“见过,他确实只用普通的剑,十分普通的铁剑,而吴晔所使用的那把古藤寒剑,才真正是用这里的精木打造的!”
“不用好剑,只用普通的剑,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对你的威胁更大。”
“我知道你的意思,虽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但我不认为我会输。”
溟兮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声,一阵困意忽然涌了上来,她揉着眼道:“你的武具想必就是道气具象吧?”
“师父见多识广,这还能让你惊讶么?”游雀叹了口气,“可惜我做不到像叔父那样!”
“文良三流前的元魂便可以让道气脉阵具象化,我只见过两个人,你应该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天资!”
游雀板起脸道:“为什么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另一个是谁?”
“总之呢!不要以为你拥有一对元魂血脉就天下无敌,在外面的世界还有更可怕的力量!”溟兮伸手整了整游雀的衣领,笑着说道:“现在我不担心什么了,反而开始期待这场比试。”
溟兮在子凌的招待下继续观摩着庄内的一景一物,而游雀却坐在殿堂中不走,他一边吃着仆人送上的早餐甜品,一边静静地等候着一个人,那个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差点把他骗得找不到方向的人。
距离午时越来越近,武擂上也逐渐人潮涌动。
门前突然进来数人,游雀停止口中的嚼动,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最为高大生猛之人,嘴上扬起久违的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