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垂,独孤崖站在最后一抹金色中像一尊神像,俯视着攀援其上的渺小苍生。一个黑色的人影,是神像裙摆上的坠饰,在空中轻荡,细看之下却是一名血迹斑驳的人类。他的双手十指铆钉一样钻进崖体,身体完全悬空着,身体的重量仅仅依靠十根纤细的手指支撑,不时有岩砾碎尘从指洞中露出,似乎随时会掉下去一样。
奔雷还没醒,他已经昏迷了两个小时。双臂上遍布着干涸的黑色血痂,脸埋在散乱的满是灰土的长发中,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死了。不过任凭身体如何摆动,他的十指就像铁柱的钩子死死咬在山体之中不动如山。两只苍鹰盘桓在半空,似乎把他当成了食物,但是迟迟不敢欺上来,动物敏锐的直觉让它们察觉到一些危险,只能不时发出两声焦躁的唳鸣声徘徊着。
许是悬挂的时间久了,奔雷双手扣住的山体部分有些松动,随着岩砾的不断崩裂滚落,终于崩塌了一块。手中失去的了支撑,悬挂的身体直直向下栽去,这里还是四十多米的空中。可是那双已经僵死的手却不愿这么放弃,死而复生一般张开,铁钩子再次扣入另一块山体之中,稳住了下落的身体,奔雷沉闭的双眼也在这时张开。起先他的眼中还有些混沌,没有焦距,待大脑清醒了一些,湛蓝的双眸中渐渐有了神采,隐现惊涛骇浪般的神光。奔雷终于复活!
“我还活着。还活着!”他在心中呐喊,虽然身体伤势颇重,虽然因为悬挂太久浑身酸痛,就连动一根手指都能让全身痉挛,双手更是被万千毒针锥刺一样的痛,麻木的痛,可是终究还是活着!奔雷僵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笑,舔了舔干裂的双唇,吃了一嘴混着血味的土腥气。嗓子干燥到火燎一般榨不出半星唾沫,但是生死关头走一遭,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噗——”他移动左手扣向下方的崖体,体力告罄,再挂着也是等死,他更不想再体验一把“飞翔”的快感,所以要下山只能爬下去。但是这么一动,还没恢复灵便的身体差点没把持住重心,手指抓在石头上哪里能扣进去?昏迷中他本能地扣住崖壁时何其顺畅,现在有意识地去做反而不能成功了。怎么回事?奔雷回想当时的情景,脑海中只有几分模糊的映像。
“好像是要这样。”自行恢复了一点的源力聚于指尖盘旋起来,往崖上一抓,“嗤”的一声抓了进去。“成了?这么简单?”奔雷还有点不确信,不过成了就好。
他像只变色龙一样,一爪一爪地攀住崖壁开始慢慢往下挪动。
人在面临危险时,潜力总能被意外地激发出来,尤其是一心只想着求生别无杂念的时候更是如此。最初,奔雷运至指尖的源力还不能充分地作用在力点浪费了许多,这对于他那本就不充分的源力来说负担更重,散失的源力直接爆发在崖壁上经常崩开崖体,让奔雷险象环生。这样子爬行速度堪比乌龟,走走停停,半个小时过去天都黑了还没爬五米,他只能先原地休整一会,恢复源力。只是现在这个姿势实在叫人难堪啊……
生命源力的治愈功效随着恢复也开始发生作用,奔雷身上的伤口开始缓慢的愈合,力气也开始恢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奔雷对活下去充满了信心。
只要有种源在,源力就能生生不息。种源吸收源力的速度和武者使用的源石品质有关,至于心法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即使非人为的自主状态下,种源也会本能地吸收武者身边的源力,只不过速度缓慢而已。
奔雷给这招顿悟的新招式起了个名字叫戮天指,使用时不需要消耗极少,恢复了一层左右奔雷就继续进行他的攀爬大业。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攀爬,加上对戮天指的感悟加深和使用熟练,奔雷的速度越来越快。离崖底只剩下十米不到的高度,奔雷随时可以跳下去安全降落,没了生命危险的顾虑,奔雷反而不急着下崖了,反而沉浸在“攀岩”的乐趣当中,像只游墙壁虎,在山崖表面肆意游荡者,同时缓慢恢复身体机能。
戮天指消耗不大,一次使用不过一个手掌体积的源力。奔雷是白银三级的武者,体内存储着四十个单位的源力(一个单位就是武者自身体积,体积大修练慢,源力品质却高,所以龙族才那么拽),相较于使用一次一个巴掌大小消耗的戮天指,储备何其庞大。这就体现出戮天指的优点来,穿透力强,破坏力大,毕竟连岩石都能轻松抓破要是抓在人类的血肉之躯上,啧啧。另外戮天指技巧性强,上手难,一经掌握之后使用方便,消耗还小,完全可以当成常用功法来用。一想到这些,奔雷就忍不住窃喜,要是把戮天指调动源力的方式用在断岳刀法上,光是想想就好爽啊!
这可是堪比北望归绝学雷啸的决定功法,还无副作用。岂不是说,自己还胜出自家师父一头?奔雷坏坏的想着。待完全掌握戮天指之后,奔雷就下了崖。毕竟伤势还在,生命源力的治愈功效不能完全代替伤后的静心休养。
再次脚踏实地的站在地面上,奔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活着,真好!接下来该去哪?奔雷又迷茫了。
回去见师父?不是太想回去,经过这一起跳崖事件,奔雷想了很多,眼前的世界再也不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一个宽厚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美丽世界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留在师父身边也学不到什么了。跳崖已经是北望归能教给他的最后一课,这堂课可真是别开生面,刻骨铭心!
那么,是该自己出去闯堂的时候了。雏鹰总要自己学会飞翔,出去闯一番名声出来,叫老家伙好好为自己傲一把,到时候自己也能扬眉吐气地站在师父面前炫耀一番也算是了了今日被推下悬崖的怨念。师父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
身上的衣衫全部成了碎布条,滴溜打挂的,连把武器都没有,真算是身无长物,身后就是乱石丛林,不远处就是莽莽黑松林,他的人生将从那里开始。
奔雷朝地一跪,面向山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额头再一次血流如注,奔雷高声放喊:“师父!不孝徒儿奔雷走了,您老自己保重!他朝奔雷衣锦还乡,再鞍前马后侍奉您终老余生!”
喊罢,奔雷站起身,一抹额上血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他没指望那么高的崖顶上的人能听见他说话,而且北望归还在不在那也说不准。他只是想把该做的做了,算是了却自己一个心愿,走得才能没有遗憾。
刚走出一步,北望归熟悉的声音竟然从崖顶传出,响彻天地:“臭小子!咒老子是吧?老子身体棒得很,少了你拖累,老子到外面花花世界风流快活去,还用你养老?”这话却是变向地安慰奔雷。
奔雷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一听到北望归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甩都甩不干。“原来师父一直在崖顶等着我!”任何的话语都不用说,迷途的幼犬找到了归家的路。没有磕头拜过师学艺的人是不会懂得师徒之间那有如父子,亦师亦友的微妙情感的。即使满身武艺打得天下无敌,又有哪个徒弟真正舍得离开师父身边?师徒二人心心相通,十六年的温馨亲情一瞬间波涛汹涌充斥心间,跟电击一样瞬间就把把奔雷给麻翻了。
“师父!我走了!”感动之后,是更加坚定的信心,奔雷也不矫情,北望归都做到这一步了,他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等等!为师送你三句话,你须牢记!”北望归的功夫高得实在挑战想象力,奔雷轻声说的话他在七百米的高崖上也听得见,说不定还能看得到奔雷的一举一动,而他说话就像雷声滚滚,估计连镇子上都听得见。
“徒儿洗耳恭听!”
“第一,不怕!”
“弟子谨记!”这一条奔雷已经能体会到一些其中真意,他被迫跳崖不就是为了这个?
“第二,不悔!”
这一条奔雷就不明白了,但还是答应“弟子明白!”也许以后他会明白,可惜他不知道明白这一点的代价有多么沉重。想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的,这是铁律!
“第三,千万别对任何女人作承诺!”这一声,北望归的语气最终,根本就是在吼了。
奔雷面容一僵,这算什么?老家伙莫不是年轻时候受过情伤?有八卦啊!心中腹诽不已,奔雷还是答应了。告辞一声,转身阔步而去。
身后悠远苍凉的歌声响起,是北望归给爱徒送行:“我家有儿郎,年方一十六,披甲千军里,斩帅万军中!身似熊罴胆如虎,刀劈斧砍眉不皱,白刃下洒赤金血!浊酒烫满壶,哪惧他天涯风卷狂沙,我亦夺他一席卧榻……”
这是北荒的民调《送儿出征》。
“真难听!”嘴上说着,眼泪流着,奔雷几次想回头,脖子梗得发直还是忍住。千言万语哪能道完心中千愁百感,千般情怀也缠不尽那万般牵挂。一腔热血在胸口浇得好似铁水,积郁已久的一口浊气终于迸发出粗矿苍莽的一声北腔—— “好儿郎他志在四方,手握长戟,他要战四方!我有家国,正满目悲怆,热血未干,怎惧他敌百万,如虎似狼?我有爹娘,正盼儿还乡;我有新媳,正望夫还乡!我在长野,烽火正旺,饮不尽敌血,我何颜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