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永村,百氏宗祠。
一个老者刚扫完地,将扫帚放在一边,从水盆中拎起毛巾,拧干,轻轻擦拭起供台。
许久,老者终于停下手来,拂去白发上的灰尘,又认真洗净双手,才在一边藤椅坐下,对着宗族灵位出神,灵台上稀疏的放着几个灵位,显示百家的传承并不久远。
老者正是时任水永村村长,同时也是百氏家族的族长百秉先,从他建起这座宗祠以来,每个月他都会来宗祠做一次清洁。
百秉先的二儿子百莫言一直站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帮忙。他很清楚,这是父亲的‘癖好’,而且清洁时,老者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被打扰。
直到百秉先坐下,中年男子才跟着坐下,三十多年了,中年男子已经非常习惯成为百秉先的影子,安静的跟在百秉先的背后。
有些人会养成自己的习惯,而有些人则会习惯别人的习惯,只是养成自己习惯的人往往更成功些。
“老二,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百秉先收回目光,端起紫砂壶,轻抿一口道。
“文衡还在死撑。”百莫言言简意赅。
“不急,几十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么点时间,钝刀割肉也是一种享受。”百秉先微笑道。
“嗯!”百莫言轻声应道。
“百老,您找我?”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将两人的对话打断。
“噢,奇樟,”百秉先指着对面的位置,慈祥笑道,“坐!”
百奇樟和百柯一样,都是百家旁系,和百柯同辈都是百家第三代子弟。
“二叔!”百奇樟向百莫言点头示意,依言坐下。
“这次‘水龙王杯’,你们表现很好,族会已经决定,会额外嘉奖你们。”百秉先看着虎背熊腰端坐着的百奇樟满意道。
“谢谢百老!这是我们份内的事!”百奇樟淡淡道。
“不错,年轻人不骄不躁,今天我叫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明年,”百秉先深吸口气道,“我们有希望夺冠么?”
“没有!”百奇樟没有丝毫犹豫道,仿佛没看到百秉先热情的眼神。
“哦!”百秉先有些失望,“这么肯定?我看队委会几个老家伙都眼高于顶了,我想你也清楚,夺冠的意义,我们文桥镇可是从来没拿过冠军。虽然前三名都是不限量供水,可是我想你也知道,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水的问题了。”
“我明白,不过事实上我们今年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到明年,包括我有三名主力都会因为超龄离开队伍,还有两人带着伤,可能明年也上不了。我们离开之后,队伍中能挑大梁的,一个也没有。新人,都太嫩了。”百奇樟如数家珍道。
“这么严重?”百秉先凝声道。
“还不止,”百奇樟继续道,“预备队中,根本没有发现好苗子,所以,我估计,明年我们代表文桥镇出战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决赛要保住第三名都很难,接下去几年,情况应该还会更糟。”
“这样啊,”百秉先敲打着椅背,“看来,我们有必要动用基金了。”
“您是指向‘第十队’借人?”百奇樟一下就明白族长的想法。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连续几年落到第三阶,那代价不是我们能够承受得住的,而且我向镇长保证过了。”百秉先轻叹道。
“我怕队委会不会同意。”百奇樟很明白个中关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那边我自会解决,只要我决定了,不需要他们同意。你可以和‘第十队’先接触一下,以备不时之需。”百秉先沉声道。
“是!对了,百老,我上次提议的关于少年队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之所以成绩不稳定,关键还是少了少年队的培养,不然,也不会出现现在青黄不接的情况。”百奇樟只有提到球队的事话才多些。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你马上着手筹备,少年队组成后就由你来带。这些老家伙这次尝到甜头,不会反对的。好了,你现在就去准备吧。”百秉先挥手道。
“好的!我一定不会让百老失望的。”百奇樟终究年轻气盛,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在罗阳县,一旦过了十九岁,队员们就会像古时候府兵一样,卸甲归田,唯一能继续参与比赛的机会就是带队。百奇樟明白,以自己的资历,是不可能的。
百奇樟刚带着自己的队伍创造了历史,接受了无数赞赏,这时候,他根本接受不了离开足球,何况他心里还有个冠军梦未圆。
文家厅中,文衡正拿着一双小号的崭新球鞋,琢磨着怎么训练文宏。他和齐泰一批人是村里第一支球队队员,都是踢野球出身,没有教练指导,没有系统训练,踢球靠的是蛮劲和激情。
靠他们带文宏,只怕会走了弯路,只是村里只有一个教练,同时带着正队和预备队,根本没精力再管其他的事。
“文衡大哥!”齐泰揣着一张纸兴冲冲的嚷道。
“怎么了?”文衡放下球鞋问道。
“你看!”齐泰递过纸张。
“少年队!”文衡疑惑的接过,眼前一亮。
真是打瞌睡时,天降枕头。
“十岁到十二岁,文宏正好符合条件,”齐泰笑道,“居然有这么巧的事,这小子真是幸运!哈!”
“听说少年队由百奇樟带,这小鬼虽然岁数不大,经验可比我们两加起来都丰富,县决赛的时候我去看了,平心而论,咱们村这支球队水平并不出众,硬是闯进了三甲。”齐泰虽然不踢比赛了,对足球的事还是非常热衷,每年的决赛场场不落,今年本村球队入围,更是看劲十足。
“十月十号,在村足球场进行筛选,筛选项目是一百米、一千米、立定跳远。”文衡念道。
“就是看看小家伙们爆发力、耐力还有跳跃能力,这考核对文宏一点难度都没有。”齐泰轻松道,“倒是考核后,我们村和隔壁望江村的友谊赛让人有些期待,今年预赛望江村可是只比我们村少一分,无缘决赛呢!”
“望江村?在我们踢球那会,可是咱们文桥镇的王者啊!我还记得他们那个后卫叫,对,叫谢尚坤,把你完全压制了。当年第一场比赛,就是对望江村,我们昂着头进场,结果被打的落花流水!”文衡感慨道。
“切,论速度,他连我一根脚趾头都比不过!”齐泰不屑道。
“可惜,论意识,论技术,你连人家一根脚毛都比不过,哈!”文衡笑道。
齐泰努力努嘴,没有反驳,无奈道:“生不逢时啊!那时规则都不太懂的,净知道瞎跑,第一场比赛,发了一卡车黄牌红牌,双方队员都红了眼,差点把县里来的裁判打了。”
“我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想文宏毁在我们两个半吊子球员手上,”齐泰正颜道,“所以不同意文宏由我们教。百奇樟是班科出身,带着文宏打打基础够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文衡点点头道。
“不行,在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文宏挥舞着双拳仰天大叫道。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文宏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平静,再到现在的烦躁,三天在他望穿秋水的等待中如同过了三年一般。
无边无际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一旦心有所求,时间就开始变得漫长。
齐泰没再来过,父亲也只字不提踢球的事,村里唯一的球场还是像往常一样拒绝着自己。
文宏连锻炼的心思也没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文宏,你是不是弄错了,村里的预备队是要13岁才能加入的,怎么可能会钦点你去训练呢?”朱岩道。
“可是,我爸和齐泰叔说的很确定啊!再说,不然的话他们干嘛放过我呢?”文宏苦恼道。
“也对,哎,大人做事就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嫌累。”朱岩伸展着四肢,“百胖倒是有点信用,这几天人影也不见。”
“信用个屁,”文宏愤愤道,“这猪猡前两天和他爸去县里了,听百柯说,至少要在那边呆一年时间,我又被耍了。”
“难怪,”朱岩恍然道,“百家的人还真是不做亏本生意,不过也好,总算清静一些。”
“忍不住了!”文宏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了,“今天不练了,我回家向我爸问清楚。”
文宏还没到家门口,便看见齐泰进了自家大门,好奇之下,也不走大门,偷偷翻过院子围墙,躲在厅门边,偷听两人的对话。
“爸,齐泰叔,我终于可以踢球了么。”文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喊道。
“文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偷听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了!”文衡训道。
文宏吐着小舌头,不敢反驳,眼角瞄到桌上的球鞋,两眼放光,父亲的训话却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好啦,整天黑着脸累不累,这方面,你家老爷子就好多了,总是和颜悦色,人看着也舒心多了。”齐泰打圆场道。
“老头子就是太不管事了,才教出一个我这么没出息的儿子,连家业都守不住,让妻儿跟着受累。”文衡闻言情绪不但未能好转,反而有些失控地吼道。
“爸,我知道错了,我写字去了。”文宏低声道,他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家里的事情他耳闻目染,也隐约有些明白。
“兄弟,心放宽点,没有过不去的坎的。”齐泰拍拍文衡肩膀劝慰道,文家的变迁,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他向来与世无争,百家和文家的恩怨他掺和不进,也不想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