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咚咚,锵!”
一阵锣鼓声,从远处传来,一群在追逐嬉闹的小孩个个驻足张望。
“庆丰鼓,是庆丰鼓,一定是迎接‘水龙王’,噢,去接‘水龙王’咯!今年有年糕吃咯!”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孩舞着手嚷着向村口跑去,其他的小孩见状也紧随其后涌向村口。
一转眼原地只剩下两个少年,一个身形颇为壮实,赤着黝黑的上身,叫朱岩;另一个长的清秀些,叫文宏,穿戴倒是整齐,只是衣服明显短了,缩在身上,露出一大块白花花的肚肉。
“文宏,我们去不去?”朱岩看向村口道。
“我不去你也不去?”文宏咧着嘴反问道。
“嘿嘿,你不去,我也去!”朱岩笑道,“我可没有母夜叉老妈。”
“滚,”文宏没好气道,“当然去,咱们村一年到头能有几回热闹事!还愣着干嘛,快走。”
“你妈不是说不让你跟‘水龙王’的事搭上边么,小心回去吃‘笋干炒粉干’啊!”朱岩挤兑道,手还在空中做抽打状。
“我妈还让我少跟你这个不良少年一起呢,也没见你跟我拜把子的时候犹豫啊!”文宏嬉笑道,“谅你也不敢和我妈告黑状,不然我就告诉二妞,你偷看她洗澡。”
“嘘!”朱岩四处张望,确定旁边没人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信用的家伙!我替你背了一个月书包,你答应永远不提这件事的。”
“知道啦,看你这幅熊样!”文宏得意道。
两人还未走出多远,敲锣打鼓的队伍已经进了村子,成一字长蛇拉开,远远望去估摸着有上百号人,还有一些小孩在旁边欢快的跟着。
队伍前方是两个放鞭炮的青年,两人手中各持着两三米长漆成大红色的竹竿,竹竿上长长垂下的鞭炮,正噼里啪啦炸得欢。
两人身后是一面大鼓,也不知道用什么皮做得鼓面透着一丝古老的韵味,上面写着‘慶豐’两字,鼓声浑圆而悠长。
最醒目的是队伍中间的一顶八抬大轿,八个抬轿的轿夫都是村里身强力壮的男人,脚步稳健,虽然走的是凹凸不平的泥路,竟是如履平地,轿子几乎看不出一丝晃动。轿帘垂下,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是水永村的村民都知道轿里放着的正是孩子们口中的‘水龙王’。
“文宏,看来今年有年糕吃了,听说有了‘水龙王’,镇里要给我们村发好多大米呢!啧啧!我好多年没吃过年糕了呢!”朱岩咽着口水道。
“也许还有炒米糕呢!”文宏也有些期待道。
不一会,队伍便到了村里的‘龙王庙’前。
村里的龙王庙不是什么名寺古刹,仅有的一座大殿也是简朴的很,不过青砖白墙看起来倒也整洁,庙门似乎也是用大红漆刚漆过,透着喜庆。
正对庙门不远处有座三米高左右的青石牌坊,横梁处却是空空如也,牌坊下方搭起一块长台,台上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放着香炉烛台和一些祭祀用品。
迎接‘水龙王’的队伍并没有进庙,八抬大轿缓缓落地,锣鼓声也停了下来,轿夫们舒了口气,到一边饮用备好的茶水,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反倒是有些兴奋。
此时,旁边早已站满了人,随着轿子落定,围观的人群也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八抬大轿,仿佛轿子中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一般。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九响礼杖,表示在水永村,举行的是最隆重的活动。
礼杖放毕,一个穿戴整齐,面容肃穆的老者走向香案,正是水永村德高望重的村长。
只见他认真地洗净双手,用白毛巾仔细擦干,祭起龙香,对着八抬大轿伏地虔诚的做了三拜九叩,大喝道:“请,‘水龙王’!”
轿帘掀起,所谓的‘水龙王’赫然是一块牌匾。
老村长小心翼翼地将牌匾取出,顺着架好的梯子,将‘水龍王’嵌入青石牌坊横梁处。
牌匾入位后,仿佛画龙点睛般使牌坊多了股灵气。
老者停留了片刻,确认摆放妥当,才下了梯子,高声道:“‘水龙王’归位,今年,我们文桥镇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者顿了顿继续道:“水永村这次夺得‘水龙王’,镇长已经许诺,每户人家都能分到大米,五百斤!”
“噢!!”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老者严肃的脸上,也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为了表示对我们村最优秀的小伙子们的感谢,村里决定,每个参赛的小家伙再发放五百斤大米作为奖励,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最可爱的孩子们上来领取奖状!”
人群中一下炸开了花,不过并没有人表示反对。
一行早已准备妥当的青年从旁边鱼贯而出,每个人都挺直腰板,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凯旋而归的战士。
“嗨,王嫂,看你儿子,多精神啊!”一个中年妇女对着旁边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胖妇笑道。
胖妇心里盘算着早已经乐开了花,一千斤大米应付明年生活还有多余,那田里便可以全部种植其他的拿去卖了。
“呵呵,你家闺女如果是个带把的,也一样的。”胖妇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脸上有点异样。
“嗨!堂哥!”朱岩向着台上一个青年挥舞双手。
和朱岩有些相似的青年笑着向朱岩点点头,转头正襟接过老村长颁发的奖状。
“这家伙岂不是一整年吃年糕都行!我一定要到他家蹭饭,一定要!”朱岩扯着文宏的衣服叫道。
文宏皱着眉头拉了拉上衣,衣服本就有些短,现在几乎被朱岩扯到胸口。
“我也要站在台上,笑着站在台上!”文宏眼里闪着光芒,心中暗道。
水永村是罗阳县文桥镇十二个村落里其中一个,罗阳县四面环山,起源于西面最高峰凤栖山的沼江,横亘其中,至西向东贯穿全境。
全县辖九镇,以沼江为界,江北为北希镇、文桥镇、林岱镇、东沙镇;江南则为西岗镇、章郊镇、金田镇、南岭镇、青湾镇。
由于地形原因,罗阳县全境向来雨水不多,作为一个农业大县,一旦灌溉用水不足,便会影响作物收成,进而影响民众的生活。
旧时,顺天应命,雨水缺少时,百姓只能焚香祭祀,向天祈雨,天公不作美时便束手无策。百年前,罗阳县衙门率民众开渠引水,在九镇沿江处各设一阀门,情形才稍微好转些。
然而沼江虽然带着“江”字,却比一条大溪流好不了多少,遇到旱年更是不堪,僧多粥少,争端自然在所难免。
罗阳县历来便有个传统,每年秋收后,县里便会组织各乡镇举行武比,按排名勘定次年用水,长期以来致使罗阳县武风盛行,民风剽悍。
民以食为天,事关生计,特别是干旱时节,诸镇之间,镇中各村为了自家的一亩三分田在台上是刀来剑往,私底下,聚众械斗也是时有发生。一旦动起手,红了眼,伤亡就在所难免。
罗阳县历届政府竭力从中周旋,然收效甚微。
十年前,时任球迷县长,突发奇想,选足球为媒,在每年八、九月举行‘水龙王杯’,以球定水。
比赛规定,每个村子派出一支足球队,先在各自镇里进行初选,决出的第一名参加县里的决赛。
决赛前三名队伍所在镇来年能获得足量的开阀时间进行灌溉,还会获得其他的一些奖励,四到九名则依次从多到少获得相应的开阀时间。
由于罗阳县是农业大县,为了不影响农耕,比赛规定参赛选手必须是十六岁到十八岁的男子,且属于参赛队伍的户籍,一旦出现违规情况,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同时,县里在每个镇都设立了监察司,以保证按比赛结果执行。
由于保证前三甲用水量分掉了很大的额度,四到六名还好,基本还勉强能保证用水,七到九名就捉襟见肘了,遇到雨水不足年份,往往只能举镇种植需水量少的作物。
比赛举行初期,也有一些镇拿了末名,想耍无赖动歪脑筋,奈何县里态度无比强硬,而且每个镇的监察司司长都由其他镇的人员担任。
慢慢的,本就颇为喜爱足球的罗阳县民众也接受了这种安排,把心思放在争夺好名次上。
这个看似儿戏的决定,倒出奇的缓和了多年的纷争。而每年的‘水龙王杯’也成了罗阳县各镇重中之重的大事。
每个镇为了能拿个好名次,以保证来年收成,都大力召集适龄青年参赛,参赛选手能得到补贴,而对于最终拿到好名次的队伍更是给予诸多嘉奖。拿到前三名的队伍真正是衣锦返乡,成为大家眼里的英雄,名利双收。而不如意的,则咬牙切齿,暗暗努力,争取来年一雪前耻。
九镇之中,以县政府所在的金田镇最强,十年中三次夺冠,其余七次也进了前三,是无愧的王者。
北希镇紧随其后,两次夺冠,六次进前三,只有两次成绩较差。
文宏和朱岩所在的文桥镇却是后起之秀,前几年一直处于垫底,好在两年前出了一批好苗子,排名渐渐靠前,今年更是获得了第三名。
这年,文宏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