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孜跑进暗森林,起初的短暂时间,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在她单纯的脑子中,似乎她的身后还有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追赶,而哥哥呼叫她快跑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像风车般呼呼作响。她感觉到紧张和压抑的呼吸,而除了奔跑仿佛就不能躲避即将到来的危险,因此她一头扎进暗森林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迎面而来的是怎样幽深曲折的世界。
她颠颠撞撞地跑在暗森林中,汗水顺着脸颊模糊了双眼,有很阴冷的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吹得她打了无数寒噤,眼前开始一点点昏暗下来。
墨孜用力奔出一大步,脚下被重重一绊,她一跤跌倒,身体摔在松软而蓬松的腾蔓上,一股发霉的酸涩味道刺激得她眼泪掉了出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忽然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黑暗的丛林中,到处是高大的树木,大片的枝叶缠绕成阴暗的帐蓬,将阳光冷酷地挡在外面,成千上万的藤蔓纠缠交叉,构成了纵横交错的森林网络。这些茂盛的树木纷纷伸出它们崎岖坎坷的枝条,伸展在整个森林,仿佛狰狞的鬼怪伸出了它们嗜血的爪子。
墨孜下意识地向后退,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她胆怯地望着深不见天的高大树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诡异的森林,她焦急地喊了起来:“哥哥!哥哥!”
月光渐渐地从枝叶缠绕的缝隙中泄漏下来,隐隐约约的月亮迷雾给这座森林增加了更加谲诡的气氛。
墨孜想要大哭,但是不知因为什么,竟然哭不出来,森林中幽幽地弥散着诡异的声音,那一声声的哀呼似乎从地下传出,阴风般在墨孜的耳边揉来揉去:“孩子,孩子啊!”她心中一紧,来不及去哭泣,撒丫子狂奔。
她害怕得忘记了呼喊和哭泣,只懂得一个劲地跑,然而这座森林像梦魇一般不离不弃地紧紧跟随,无论怎么大步飞奔,就是跑不出去,那阴森的呼唤越来越近,仿佛就是在跟着自己跑一样。
墨孜怕极了,清凉的月光浸湿了她的皮肤,也浸湿了她的心。
有沉闷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像是马蹄扑打在沼泽地的松软草垛上。
墨孜擦了一头的汗水,想要停下来喘一口气,眼睛里却像被投入了一片阴翳,一个移动的影子像一面风墙扑了过来。
这是一只怪兽。
淡淡的月光下,可以看见它狰狞的面孔,它身躯比平常人高出一倍,有着狼样的头颅,通体绿得发黑,光着身子直立,两只前爪像十把匕首,一对锋利的獠牙钩子似的嵌在没有唇吻的嘴外,眼睛里闪烁着犀利的绿色光芒,它盯住墨孜,一步步向她走来。
墨孜忘记了跑,思维几乎也停滞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怪兽靠近自己,竟然全无反应。在怪兽的长长手臂搭上肩头的刹那,她才像被雷击一样清醒过来,转身闭着眼睛狂奔,她的脚在抖,手在抖,心在抖,耳听得后面扑扑的响声和怪兽喷出的粗重鼻息。
不过迈出两步,肩上一阵剧痛,她感觉尖利的硬物似乎刺破了皮肤,怪兽将她悬空拎起,两爪分开她的双脚,在半空中晃了一晃,就要将她撕成两半!
突然,半空中闪过一阵耀眼的光线,似乎一弧闪电映亮了黑寂的森林,一声清澈的呼喝犹如鼓鼓的晨风自耳际一滑而过。
墨孜觉得肩上陡然一松,她大叫一声,头朝下地栽了下去,失重的感觉让全身的血液倒灌,头在下坠的过程中像要爆炸一样,她还来不及叫第二声,就被一股力量稳稳拖住,仿佛有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腰腹,把她翻了个头,她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
墨孜的脑子像被塞了一桶油,迷迷糊糊的,她晃晃晕沉沉的脑袋,一眼看见那可怕的怪兽像一座小山般倒伏在藤蔓交错的地面,它的嘴巴里面发出垂死的悲鸣,一柄短刃直直地插在它的脖子上,剑身闪着明亮的紫色光芒,光芒像一个灯盏,照出怪兽身体里喷出来的血,激速地流成了一条小溪。
墨孜的意识仍是缥缈的,她再晃晃脑袋,又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仿佛是新月的阴影,有朦朦的云雾围绕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阴影里有个清凉的声音问她,慢慢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一个少年从云雾中走出来,他一把抽出怪兽脖子上的短剑,利落地插入腰间的剑鞘里。
墨孜鼓起勇气稍微张大了眼睛,她借助月亮的光辉看见一双神采奕奕的黑色眼睛,像碧水里畜养的黑色珍珠,璀璨得如同夏夜天空的北斗星辰。
少年看了墨孜一眼,女孩子的目光里呆呆的,他并不打算再问什么,转身就走。
墨孜忽然紧张起来,她朝少年喊叫:“你要去哪里?”
“这个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少年没有回头。
少年越走越远,墨孜惶恐地追了几步,“你带我走吧,我害怕!”
少年停了一停,“你有胆子进来,没胆子待么?”
“是坏人追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跑进来了,我想回家……”
“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我还有事,没时间送你回家!”少年的语气很冷,他捏捏腰间的短剑,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少年的冷若冰霜像一堵墙封死了她的希望,她最后朝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说:“你,你带我走吧……”她说着说着哭出了声,前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失落,恐惧,无助,种种感觉雨点般落满了身体,她害怕地蹲下了身体,颤抖着抱住双臂嚎啕大哭。
“不要哭了!”有人在她的头顶说话。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面孔,淡淡的光雾托出一个剪影,剪影里有双明亮的眼睛,像星辰落在深邃湖水里。
少年向她伸出了手,“你跟我走吧,我要是能出去,你也能出去了!”
“真的!”墨孜跳了起来,她想对少年说点什么,身体忽然一轻,有一股力量将她托起,像是被温热的云朵浮住了她,是那少年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像飞一般驰骋。
墨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她偷眼打量身边的少年,迷梦般的月光下,他飞在半空的长发黑得像一面锦缎,即使混在黑夜里也显得那样夺目。
这种黑色,像镌刻在史书中的一行名字,那么光辉,那么绚丽。
他们疾行在幽深的森林中,那些牵绊拉扯的藤蔓对他来说好像根本不存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跃过,似乎在开阔的平原策马纵横,毫无羁留。
刹那,他停了下来,轻轻将墨孜放下。墨孜感到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一团柔和的被褥上。她仔细地辨认,这里有成片的藤蔓交织铺垫,有的蛇一样从树木上蜿蜒而下,有的却从地下盘旋生长,天然地形成了一个类似鸟巢的垫子。
“姆姆!”少年叫道。
在他们的五步外,耸立着一棵看不到树端的参天大树,几乎有万年光阴的粗壮树干下坐着两个人。
右边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眉目间有淡淡的疲倦,幽静黯淡的月光映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惨白。左边靠着一个男孩子,和墨孜一般大小,清秀的面孔带着羞涩的红色。
那男孩子显然惊喜异常,他欢欣鼓舞地叫道:“哥哥,你回来了?”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旋即浮现一丝疑惑,“她是谁?”她的声音和她的面孔一样冷。
少年跃过藤蔓,“误入暗森林的小女孩而已!”
女子“哦”了一声,她又看看墨孜,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墨孜,”墨孜小心地回答。
“墨孜?你是墨氏后裔?”女子的语气如忽然的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她回头向少年看看,那少年也向她看看,他们面上都有一种久违的如释重负。
“注定我要救下她么?”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墨孜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想问些问题,可是女子和少年都冷冰冰的,迎面便是拒绝的意味,只有那男孩子对她腼腆地微笑,墨孜也对他笑笑。
少年转向女子,“姆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的伤不能拖下去了,况且,”他扫了一眼墨孜,“我们找到他们了!”
“你已经想出法子了?”女子问。
“是的,刚才我绕着走了一圈,虽是冒了极大的险,但是让我找到了答案,”少年指着地上四散像花粉般的月光,“姆姆,你看,月亮在暗森林里撒下无数光点,刚才我沿着了这些光点走了个来回,恰好走成了一个月亮周期,只是这个周期还比较小。”墨孜跟着他的手势看去,果然,月光透过交叉的树枝,落下无数的光斑,一点点布满整座森林,如同黑布绣上的锦色花案。
女子点头,“是,你一开始就是这样设想的。”
他继续说:“我想这座暗森林的地形就是一个月亮运行周期!今天是人间的初八,我记得昱巫说过,这一天,月亮的西半边是明的,东半边则暗,这正是“上弦”之月,所以,虽然看上去整座森林都布满月光,但,”他手指出去,“这一边的森林的光点明显要多很多,而那一片,却模糊不明!”
“也就是说,”他铿锵有力地宣称,“亮点多的地方是西面,沿着月亮轨迹走下去,我们一定可以走出这座森林,这座森林的西面正是荒北原!”
女子露出赞赏的微笑,“我们现在就走吧!”
那男孩竟兴奋得拍起巴掌,“好啊好啊,哥哥真棒!”
少年拉了女子起来,“立刻行动,如果月亮落下,就又要等一天了!”
“她怎么办?”女子冷冷地看向墨孜。
“带她一起出去!”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