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以它无与伦比的森然延伸出广度和深度,仿佛魔鬼巨大的披风,将广阔的土地覆盖,披风在黄昏中起伏奔涌,每一次的颤栗,都像是给人间输送了一次死亡的讯息。
苍飞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草垛上,使得他坐上去又暖和又惬意,他的身后立着七八个壮硕汉子,矗立得像一尊尊无表情的铁塔,都是苍庚派来保护他的侍卫。
“墨裔,你跪不跪!”苍飞手里仍在甩着一个牛皮筋的弹弓,笑嘻嘻地露出他参差不齐的牙齿。
墨裔像快要被点燃爆发的小火山,他拳头拽得紧紧的,每个指关节咔嘣作响,瘦削的身体像被充了气,撑开了他的衣服。
“干嘛那样瞪我,”苍飞笑得像朵迎春花,“不过让你给我下跪,你还要考虑多久?”
“你抓我妹妹做什么!”墨裔吼叫道。
苍飞乐呵呵地望向身后,墨孜被两个侍卫死死扣住手腕,泪水在眼眶里挣扎着,挣扎着,最终无法压抑那种沉重,缓缓地从光洁的面颊上滚落,她咬着牙齿,就是不肯哭出声音。
“我是想让她去我们苍家做婢女,哪里是抓呢!”苍飞咧开嘴巴大笑,两排牙齿全显露出来。
墨裔向他*了一步,“你放了我妹妹!”他声音里的威力让苍飞一抖,他振作着看向墨裔,正看见墨裔放着毒箭似的的眼神,吓得他慌忙躲开视线。
“放了她也行,除非你给我跪下,从此做我的奴隶!”苍飞又绽放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不会跪的,也不做你的奴隶!”
“不跪?”苍飞手中的弹弓向半空中一飞,他诡异地一笑,手向那片森林指去。“那你就去暗森林里待一晚上,明早上有命出来,我就放了她,哈哈哈哈!”
墨裔的脚步在原地定住,他拽紧的拳头啪地响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骨头被自己捏碎了。
他和妹妹送了衣服折回家,半路上被苍飞身边的侍卫袭击,几个侍卫劫持了墨孜,一路带着他来到暗森林前,他一眼就看见苍飞眉飞色舞地拍着腿大笑。
“你去不去?”苍飞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
墨裔呆呆的,像没听见。
“哥哥不要去,里面有,有怕人的东西!”墨孜着急地大叫,生怕哥哥一冲动真的进去了。
“墨裔,你不是连这个胆子都没有吧,你妹妹不也在暗森林待了一夜吗,你那个刚认识的朋友,叫,叫什么来着,好像也是从里面出来的!”
墨裔还是没有动。
“你妹妹和你那个朋友在森林里待了一夜,哈哈,莫不是他看上了你妹妹?我看还是让墨孜来我家当婢女吧,总好过跟你那个来路不明的朋友,我看他一脸晦气,哪天我得让爹爹好好查查他,看是不是杀了人的逃犯……”苍飞越说越开心,巴掌拍得噼里啪啦,差点从草垛上摔了下去。
他的笑声扬在昏沉沉的荒原上,被风吹到四面八方,而墨裔像是失去了听觉,没有一句反驳,没有一声怒喝。
苍飞的笑声高高地飞升着,他想要去看看墨裔的反应,却在忽然,一道紫色的光芒刺晕了他的眼睛,像是一根很亮眼的针刺向他的脸,有人在他耳边惊呼:“少爷!”
他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紫光*射的时候,四五只手臂横着挡在他面前,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晃,头朝下一跤跌在草垛下,吃了满嘴的草沫子,弹弓从手里飞出去,划了一条弧线,落在荒草堆里。
他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却看见墨裔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墨裔手中持着一柄泛着紫光的短剑,剑身上染着耀眼的红色,红色漫漶成水珠子,那是很红的血,而血正从两个侍卫的手臂上流出,紫芒剑在侍卫的手臂上拉了很长的口子,墨裔的力气毕竟有限,没有切断筋肉骨骼,只是弄伤了皮肉。
墨裔在他狂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动了偷袭,若没有侍卫的阻挡,这会子流血的只怕是他苍飞少爷了。
苍飞看见血心里哆嗦着,他颤抖地指着墨裔道:“墨裔,你,你……”他的喉咙被堵住了。
墨裔把剑向前一伸出,声音里是冷森森的敌意:“放了我妹妹!”
苍飞吞咽着唾沫,“反了,反了,你敢偷袭我,还想蹲大牢么?”
“放了我妹妹!”墨裔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
苍飞朝侍卫们招手,颤抖的声音里有一分害怕,一分愤怒,一分叫嚣,“抓,抓了他,投了他进大牢!”
八个侍卫都扑了过去,包括受伤的侍卫也怒气冲冲地奔向墨裔,十六只手像十六根铁棒,裹袭着扑面的劲风恶狠狠地砸下去。
墨裔提起剑冲入了八个侍卫中,紫芒剑左穿右出,在这个时刻,他想起了锦岳和他对阵之时的步伐手法,那些招式前所未有地清晰,慢镜头般在脑海里重演,并融化在他的意识里,像吸附进身体的食物,化做皮肤下流动的血液。
他闷声吼叫了一声,像一条夏季蜕皮的蛇,从厚重的壳子里挣脱出来,那新鲜的还带着原始气息的身体疯狂地寻觅着血腥的气息。
又有两个侍卫受伤了,血喷了墨裔一脸,血腥味刺激了他,脏腑里像在燃烧着一团火,他好像又看见了荒北原丘陵下交战的两军,看见灰袍人扬起的衣襟,看见黑沉沉的天幕下雨点般的火箭,看见死亡的尸体和战马。
他大喊大叫着,像个失去灵魂的疯子,更多的血喷上了他的脸。
“墨裔!”是谁在某个地方喊他的名字,他觉得很耳熟,可是一时分辨不清楚。
他的手被侍卫扭住,他的胸膛被重拳砸中,他的腿被狠狠踩住,他还在叫着,还在杀着,还在寻找血,那种从他出生以来就在寻找的血腥刺激。
草垛后的苍飞吓得一步步倒退,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叫墨裔的孱弱少年,而是一只苏醒的野兽。
墨裔被四个侍卫反手剪住,另外四个正嘶嘶的捂住伤口的血,可他没有被制服,手中的紫芒剑拽得像那剑柄浇铸在他的骨头里。
“少爷,怎么处置?”侍卫问。
苍飞哑了,他不敢去看野兽一样的墨裔,他清清嗓子,回头看见墨孜向他扑来。
女孩儿一脚踢在苍飞腰间,痛得他弯下腰,她想冲过去救哥哥,步子才迈出去四五步,就被一个侍卫夹住。
“你们,都反了……”苍飞痛得满头大汗,他扶着草垛站起来,哭丧着脸说:“都抓进大牢,抓……”
第二个“抓”字才送出口一半,有很响亮的耳光声此起彼伏,他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痛的不是自己,是那八个侍卫捂住了红肿的脸,有个影子像光速般穿梭自如,每过一处都留下噼里啪啦的巴掌声。
苍飞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那影子是人还是幻觉,他哆哆嗦嗦地想要跑开,衣领像是被谁扯住,他回头看见一张冷峻得毫无表情的脸孔,那八个侍卫正倒在地上啊哟叫痛。
“想跑哪里去?”问话的声音冷淡得让苍飞打个寒噤。
“啊,我,我不……”他语无伦次,壮着胆子觑了那人一眼,才认出原来竟是墨裔家那个唤做阿锦的客人。
锦岳拎着他的衣服拽到面前,“你不是很神气嘛,这会子躲什么躲?”
苍飞腿肚子直发软,他感觉到一种山峰般的沉重压过来,他憋着力气说:“你,你有种,我是荒北原都护的大公子,你不想活了?”
锦岳冷笑,“荒北原都护,什么鸟人也敢和我叫板,就是你们有穷国的君主,我也不稀罕!”少年的口气不像是夸大其词,苍飞怔怔的,想不明白少年的来头。
那边,一个男孩对着八个侍卫刮脸,“不羞,以众欺少!”他皱皱鼻子,嘻嘻地跳到墨孜和墨裔身边,想拉拉墨孜的手,却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你,你想做什么?”苍飞骇然地叫着,锦岳手中的木剑在苍飞的脸上一打,讽刺的笑牵在嘴角,他嘲弄地一笑,“不做什么,想试试你这个荒北原都护大公子的胆子!”
木剑格在苍飞的脖子上,苍飞以为锦岳要杀他,“哇”地哭出了声。
一阵幽冷的带着丝丝血腥味的风像毒蛇一样从隐秘的丛林中爬行,不声不息地缠绕在他们周围,有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咚咚咚咚,就好像地震前兆源自地底的躁动。
锦岳手里的木剑从苍飞的脖子上抽开,他不安地朝身后的暗森林望去。
“不好了……”他说。
“什么不好?”墨裔抹着脸上的血问道。
锦岳一把推开苍飞,“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苍飞被他陡然放开,竟有点不相信,迟迟地愣在原地,眼泪还吧嗒掉着。
锦岳什么都来不及解释了,他朝大家一招手,“走,快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世界喷薄而出,耳边听得某种撕裂树木的噼啪声,仿佛有一万柄斧子在砍伐成片的森林,一声声刺耳的嚎叫像滚地的旋风般越来越近。
“是什么?”墨孜捂着耳朵,恐怖的记忆从心灵深处缓缓滋长。
地皮在不情愿地抖动,巨大的嚎叫仿佛怀揣着恶毒的愤怒撞开了森林,森林外部的低矮树木纷纷倒下,像狂风席卷沙漠,不过一刻,从暗森林中窜出了无数怪兽,这些怪兽都张开了脸盆一样大的嘴,尖利的獠牙锃亮得像血洗过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