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清光,一盏淡茗,再读纳兰容若。
初识容若,是因为那句“瘦尽灯花又一宵”。实在惭愧,只怕至今我也说不出其中的妙处。也许“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吧。从此,那个寂寞的影子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一袭白衣,似雪胜寒,亦幻亦真。
容若,多少次,我呼唤,那个漂泊天涯的伤心旅人;多少次,我黯然,因那个茫茫百感的惆怅文人;多少次,我思恋,那个一片幽情冷处浓的痴心人;多少次,泪泣然,为那个霜冷离惊鸿失伴的伤心人……。无数身影,重叠出一个你;无数词句,编织了一个梦:字字声声,如君之音,我空前地渴望回到你身边,抚摸你忧伤的脸,将你眉间的雾霭吹散。
孤灯西风里隔着时光的幕布,我试图触摸你的寂寞。伴斯人独坐,唯有一盏孤灯滴泪到天明。灯火中,你憔悴的面容,忧伤的眼眸分外使人怜惜。你不快乐,是不是?可在那样一个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环境里,这份闲愁,由与谁能诉?
十几年来,她一直都是你的安慰,可是你们注定无法相依相守,为什么你总是不懂?远征塞北,你在逃避什么?逃避府里处处流走的回忆,还是空气中满满欲溢的思念?
背向繁华,一路西行,阳关道上多少伤心血泪?自古断肠人,远在天涯。王维“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昭君“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仲淹“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你自小读史诵诗,稔熟了他们的离别惆怅。何必如此,兀自向天叹?
千年漠北,一样的凄冷,一样的荒凉,亘古不变的是离人伤。滚滚黄沙中,看你的身影立向斜阳远去的地方。晚云若燃,你呆呆的望着,直至清晰地听到耳畔胡雁哀鸿,眼中的一切已昏然一片。你在看些什么?“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你若是真的走的潇洒,又何苦频频回首东望?京城里的那个人,你是不是仍难以放下?
倦倚西风,夜色已黄昏,你坐在灯前,嘴角隐着一丝苦笑,“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忘不相亲,天为谁春?”。暗影里的我,甘愿陪你———一个固执而任性的孩子洒泪,容若啊,不是老天不懂你的相思苦,可是执迷只会徒添伤痛。春回大地的理由,并非只有你的那个她。今春逝去,可盼来年,纵使人面不知何处去,但有桃花依旧笑春风。岁岁年年,在花开花落的纷繁更变中,你真的没有什么别的眷念?
也许,京城的昭容宫和御花园里,画着宫妆的她也会想起你,留恋于有你的少年时光。诚然,她是你心中的那个人,可她更是无数宫中女子中的一个,每日每夜,领略窗外的花香和窗里的寂寞。你于她便如她于你一样,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只能存在于梦里。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若无情。你该是懂的,一切只待时间来冲淡。年少时,心底珍藏的秘密象花纷纷凋落,积累成冢。总有一天会随水漂走,我们强留不住。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谁会有心责怪?
古卷月光寒容若,你的句子三百年以后我一直在读,直至成诵。至今你的每一个字于我都好不熟悉,三百年来,它们仿佛夜夜入梦。
我用手摩擦着陈年的厚茧纸,心里有一种空前的踏实和安稳。抬头看满架线装的书,突然对三百年前的你有了更加的理解。也许这个世界的污浊与浮华并不符合我们的理想。你是人间惆怅客,只停留了短短三十载便一去永不回,而你留下的刹那光华足以穿越时空,让我感到温暖。
三百年来,西花园内的海棠几度花开花落,浔水亭畔的红莲,依旧年年如绢似霞。可是容若,你的魂魄是否夜夜归来。
沁凉如水的夏夜,合欢树下有你舞剑的风声,冬日晴天的午后,浔水亭上残留着墨香,春暖花开的时节,曾与伊人携手游遍芳丛;落叶漫天的傍晚,似你呢喃“只是去年秋,只是泪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