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篇(一)
春暮而至,几缕残阳弥留在京都东郊的一座别墅的屋檐上。
别墅的庭院停满车辆,大厅里拥挤着形形色色的社会名流,他们都是应邀来参加雕刻大师乌兮眉最新的作品展示宴会。
当大厅中央那一尊“求生”的作品的幕布被揭开时,人们传出一阵阵叹为观止的惊呼…
“求生”是一尊男子雕像,男子上身衣冠不整带着男子特有的感性魅力,俊美的面孔上布满死亡的绝望和恐惧。传神的雕刻工艺让欣赏的人也感到了绝望、黑暗蔓延在全身,触摸着心脏使人的精神急促而紧绷起来。
欢庆的宴会上,大家纷纷围着这一尊雕刻作品的雕刻师乌兮眉、乌杏美两兄妹敬酒祝贺。艳美感性的乌杏美笑面如花的在人群中摇曳着,潇洒俊逸的乌兮眉优雅得像一个爵士,就如他们自己的作品一般,众星捧月般的备受关注。
终于,人形屋在京都开辟一条前景无限的道路,这是作为人形屋几代人梦寐以求的事。从此以后,人形屋不再是白佛城那个紧紧以雕刻为生的小作坊,不再是那个被白府,鬼祭宗,梨花垣三大雕刻世家排挤在外的不入流雕刻坊。
做到了,终于做到了。
这几百年来,谁能把人形屋的名望抬高到京都的上流社会?谁能让一件拇指大的雕刻作品入驻亿万富翁的收藏柜?谁能用一尊人像换得亿万家产?仅有两人,这两个人的名字叫乌兮眉和乌杏美。
是的,已经半年了,收藏时报上每一刊都会出现这两个名字,记者们用最华丽最高尚的文字来夸赞这一顶尖的雕刻艺术。
深夜。
宾客们陆续散去,乌杏美让佣人们把“求生”小心的送回收藏柜里,乌兮眉则醉醺醺的爬上二楼大厅倒头睡进沙发里躺着。隔壁小厨房里站着他的妻子夜俪。面容消瘦神情疲惫的夜俪正在熬粥,她往锅里放进一块黑炭般的东西,锅里的小米粥熬得像黑米似的。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好一会儿,她却充耳不闻。
“哈…吵死了……”乌兮眉狂躁的跳起来抓着茶几上的花瓶乓啷的就冲着房门砸去。
楼下帮忙收拾的乌杏美听见声响急忙的上来,推开房间把摇篮里刚满月的婴儿抱起来哄着。
乌杏美斥骂着夜俪说:“你都干什么,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不闻不问,聋了……”
夜俪没有吱声,只是呆呆的搅拌着锅里的小米粥,一次,两次……
“这些年供你吃供你喝,还有什么不满的。徐妈,明天找个奶妈过来,这孩子不能让她带了……”乌杏美说着下楼去。
撇下这烦躁的大厅,乌兮眉挨着墙壁一路爬上四楼。
四楼上仅有一间阁楼,阁楼的门半掩着,一身单薄的夜鸾呆呆的坐着没有动弹,呆滞的眼神凝视着窗口的一张相片。照片上有四个人:美丽的乌杏美;温婉的夜俪;英俊的乌兮眉;腼腆的自己。乌杏美挽着自己的手臂笑容嫣然,乌兮眉揽着夜俪的肩优雅如爵士…尽管是风和日丽,四人身后的婆祸馆仍是笼罩着灰蒙蒙的一层薄雾。
还记得。那年的婆祸馆庭院里盛开着白色的蔷薇,四人就在庭院里彼此交流鬼祭宗和人形屋之间各自的雕刻工艺。谈笑间,自己倾慕于乌杏美的美丽和知性,夜俪恋慕起乌兮眉的风度和洒脱。
乌杏美在临走露出时依依不舍的表情问自己:“跟我们去京都吗?京都才是展示我们所有天赋的天堂。”
自己和夜俪就这样离开了自认为禁锢自己的牢笼,义无反顾的踏上天堂的路途。只是,所谓的天堂不过是更为宽敞的牢笼,这个牢笼比原先的牢笼更可怕,因为它辽阔得让人失去方向。
一向优雅绅士的乌兮眉炽热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有意无意的夸赞自己的容貌,哪怕他已经和夜俪结了婚。
自己为此感到不安和害怕。
直到那天深夜里,乌兮眉闯进这窄小的阁楼蹂躏着自己本来就惶恐不安的心。倾慕的乌杏美就站在门口,只是看着,表情冷漠。
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乌兮眉喜欢沉溺在自己的阁楼里,他就像饥渴的野兽一味的索求。他说,自己是他创作的灵感源泉。
发现了这一庄违逆人伦的秘密,遭受打击的夜俪每天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夜鸾微微抬起头透过窗子远望着,映入眼帘的是那钢铁混凝土密集的京都,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霓虹灯绮丽如星光。这些繁华景象令他无比的厌恶。除了繁华的街道;除了人潮涌动;除了绚烂的欲望;它们显得那般的平淡无奇。他开始怀念起阴雾缭绕的白佛城;夜幕下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白佛山;那条深夜里能听到呜咽声的冥河;那一座诡谲阴森的万象森林…
是的,那里的风是活的,它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抚摸着人的脸庞;那里的树木是活的,他们喜欢在暴风雨中狂欢咆哮;那些雾是活着的,他们总是以所向披靡的气势吞噬掉光明…
那一个婆祸天坑是这个天地之间的一个黑渊,它是为了吞噬光明而存在的。它承载了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绝望;死亡;罪恶;欲望。
还记得目睹它风云变幻时的那份惊奇和颤栗,那是一种享受恐惧所带来的快感……
当时,他以为只有面临着那种近乎绝望的死亡边界,才能激起“活着”的真实感。而如今,自己真真切切的处在这黑暗绝望中,却失去了“活着”的真实感,连去死的欲望都觉得虚无。
“天冷,怎么没多穿件衣服……”乌兮眉摇摇晃晃的走近夜鸾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那温凉的身躯。无论多少次,只要一碰触这一副身躯,总是有种梦幻般的舒适感。他就像是一尊活雕像,冰冷僵硬。眼睛里蒙着一层阴暗的色泽,悲伤,阴郁,绝望……这种悲伤一种凄美的艺术散发出抗拒不了的诱惑。
乌兮眉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双唇摩挲着他柔软的耳垂,双手不安分的在他下腹游走着。
夜鸾口中发出轻微的呻吟说:“你醉了。”
“呵呵呵呵呵…是你…是你让我醉了…我这辈子,从没这么…醉过…夜鸾…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醉的人…”乌兮眉收紧了双手把他往胸口上搂着,恨不得将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没一会,乌兮眉就睡了过去。夜鸾用力的挣脱出他抱着不放的双手,拉着被子给他盖上。呆看着他通红的脸,不下万次的哀叹着:为什么不能用尽全部力气的来恨这个男人。如果可以恨他,自己就能亲手杀了他,如果可以恨他,自己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牢笼。
一脸阴霾的夜俪端着一碗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把夜鸾吓了一跳。
“小鸾,我熬了你喜欢吃的粥。”夜俪把手上半碗黑糊糊的粥递给夜鸾。
“你身体不好,不要总是熬夜。”夜鸾把手上的粥放到桌上,扶着她坐在窗台边的沙发里。
“我已经吃过了,你也趁热吃吧。”夜俪说,她的精神十分颓废。
夜鸾担心的看着她,端起碗舀着吃了一口。只是下了喉咙的这个粥比往常的味道要苦涩,而且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难咽。
“我来喂你。”夜俪伸出手来拿过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夜鸾。她的手颤抖的很厉害,凹陷的眼眶里涌出了两行泪水。
“姐,怎么又哭了?”夜鸾说。
夜俪将最后一口粥喂给自己,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没怎么,累了,想家…你…帮我去院子里摘几朵白蔷薇,可以吗?”
“嗯,我送你下楼去。”
在二楼把夜俪扶坐到沙发上,夜鸾就下楼去。大厅里还有不少的女工正忙碌着收拾宴会会场,乌杏美抱着孩子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喂食。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摘了几朵白蔷薇,夜鸾感到胃里隐隐的有烧痛感,全身渐渐变得无力,脑袋出现了天旋地转感,身子一晃就倒在了地上。
缓了缓气息,神智好像有些清醒,他紧紧捂着烧痛不断的腹部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回大厅里。
“你怎么了?”乌杏美问。
“可能是胃病犯了。”夜鸾虚弱的说。可他心理却感到奇怪,这种腹部的烧痛并不是以往胃病的表现。
撑着身子到了二楼的大厅,夜俪并不在,敲了房门也没人应声。胃部实在剧痛难忍,夜鸾把花放在茶几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没喝到,杯子从颤抖的手滑了出去摔倒地上。
再一次的天旋地转感袭身,他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小鸾…”夜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夜鸾努力的睁开眼睛说:“姐,我…胃疼…”
夜俪口中吐了一口黑糊糊的东西,咬着牙的说:“不疼…不疼…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姐姐带你回家…我们可以回家了…”
夜鸾恍然一悟,眼里流出两行泪,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迷离中,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