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地处金灵国极北,比邻山峦,更是被无数山峰环绕,形成一处凹地。若是远远望去,便像是镶嵌在盆地中的珠光宝石,虽被一层朦胧的迷雾遮掩住光芒,但仍旧透出一股奇幻之意。若是拨开迷雾,眼过处,尽是一片片璧苑池阁,奢华而不失古朴;其中点缀着的寝房阁楼,大气而不失灵秀,甚至绣闼雕甍也是比比皆是,让人身临一处洞天福地。
阳光倾洒,透过祭灵祠穹顶的天窗,折射在石板地面上,照亮这足有十余丈大小的厅堂。
大堂正中一鼎一丈余高的精铁黄钟,正发出一声振聋发聩而又清脆悠扬的钟声,钟声回荡整个大堂,继而又传向更远处。
正对大门的祭坛上方,悬挂下一巨大的精铜圆轮,轮上龙飞凤舞雕凿着先祖遗像和晦涩难懂的符印,无不渗出古老沧桑的气息。圆轮正下方并列三个元鼎香炉,每个炉内装满沁香灰,上仅插着一根焚香,但每根焚香却是有一指宽,四尺高,摆在供堂上,仿若直插云霄的山峰。焚香末端灰白色烟灰包裹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一团团氤氲的白色雾气冉冉升起,从圆轮正中穿过,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消失。
在供堂前,站着五个身穿黄底白衫的中年人。中间那人微皱虎目,长眉入鬓,显然很恭敬的样子。他左手托着掌辰罗盘,右手并指在眉心一点之下,猛地指向罗盘正中心的银色凸镜。
接着银色凸镜亮起黄色光华,那人看了一眼后,便将掌辰罗盘收进袖中,转身抬头。旁边四人在看到黄色光华亮起时,与中间那人一同转身,看向大堂正中一百多个孩童。
“卯时三刻,祭祖辰时!”中间那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尔等跪下,祭拜先祖!”
大堂正中场地,此刻正井然有序的站立着一百多个八岁至十岁不等的孩童,那些孩童个个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丝羞怯和害怕,胆战心惊,紧攥着的小手因用力过大而变得煞白。在他们听到中年人要求他们下跪时,都齐齐跪下,不敢有丝毫迟疑。
今日是柳家三年一度的测灵大典,柳家掌权的长老院对此颇为重视,所以下面负责此事之人,也不敢有所怠慢,可谓意义非凡。
测灵,即检测灵根,这对于每一个年轻一代的柳家子嗣来说,可谓意义重大,因为这直接导致个人今后的命途走向和价值。能否修仙,享有福泽,一跃成为人上人,这都需要通过测灵后才能知晓。
不过,在测灵前,还需要祭祖和请祖。祭祖是对先辈的缅怀和尊重,同时又希望能够得到先祖的庇佑和守护,是一个极其隆重严谨的事宜,不容许有半分差池。请祖,便是请示柳家老祖,柳家家规森严,纪律严明,只有在得到老祖准许后才可以继续下一项,若未得到准许,便一律不准测灵,否则就会被施以家法。
刚才开口的中年人名为柳古军,是柳家第七代子嗣,如今负责这一届第八代子嗣的测灵大典。其实,能够负责测灵大典事宜,对于此地的五个人来说是都一个极佳的机会,只要将其负责好了,便能够得到不菲的奖赏。所以柳古军也可谓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得到这个名额。
目光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一百多个孩童,柳古军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祭祖开始,行三叩九拜礼!”
话音刚落,大堂内跪着的一百多孩童便恭敬叩拜,与此同时,柳古军抬起右手,隔空向着祭灵祠正中的精铁黄钟拍去。
“铛!”
一道白光从柳古军掌心闪过,撞上黄钟后,便有一声巨大的钟声骤然响起,其下的孩童受到声音影响,有了一丝停顿,但却因为对先祖的敬畏和对供堂前中年人的畏惧,所以一下子便恢复过来,继续叩拜。
“铛……!”
继而又响起了八声巨大声响,柳古军并未唤起眼前跪着的孩童,而是继续道:“祭祖结束,如今你们才能真正算是柳家之人!”
其实,并非只有拥有柳家血脉之人才能被称为柳家人,凡是柳家旁系子孙或是被柳家收留的幼童,只要在祭祖完后,便可以称之为柳家人。当然,拥有柳家真正血脉的人还是要比其他人的待遇更好的,同样也更会受到上层的重视。
“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的一切都是柳家给予的,你们的一切也都是柳家的,你们生是柳家人,死也只能是柳家魂!”柳古军凝视着这些孩童,面色极为庄重,现在正是对这些孩童进行洗脑,灌输思想的时刻,整个测灵大典重中之重便是这一项,因为其直接影响到孩子们对柳家的忠诚与否,因此需要十分谨慎,不容丝毫差错。
“在柳家危难之时,你们需要献上肉体与灵魂,去捍卫柳家的尊严,去守护柳家的根基……”柳古军声情并茂,说话慷慨激昂,字字铿锵。每一句话都能拨动孩子们的心弦,在他们的心灵上刻下最深的印记,在此以后,他们会因为这种印记而不惜舍弃生死。
每一个柳家人在小的时候都会被洗脑,那个时刻是他们心智刚刚开启同时又是最弱的时刻,是最为容易在他们心里留下对柳家的忠诚,而柳家的根基之深,也真是因此。
这一项耗时近半个时辰,柳古军自认为已经达到了完美,融合自身被洗脑时的激昂陈词和他对柳家忠诚的理解,便洋洋洒洒说了半个时辰。
柳古军身旁四人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耐,但是在一百多个孩童中却是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烦躁起来。
排在最后的十多人中,一大概八岁男孩,眨巴着眼睛,撅着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对身边面带虔诚并不怎么烦躁的男孩抱怨道:“柳云,你说他烦不烦啊,说了老半天了,怎么还不测灵啊~!”
被唤作柳云的男孩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回道:“等下还需要请祖呢,你现在就不耐烦了?”
“当然了,跪得我膝盖疼的要命……”只是还未等他抱怨完,便被一句极具威严的声音制止。
“哼!”柳古军面色一变,对着刚才那两个男孩的方向冷哼道。他刚刚结束陈词,便隐隐看到下方有人在窃窃私语,于是心中愠怒,喝斥了几声,要不是请祖时间快到,他真想将那几个不听话的孩童揪出来惩罚。
冷冷扫视了后方几眼,目露凶光,以示警戒,过了许久后,这才大声道:“请祖辰时,鸣黄磬钟,燃请祖石,尔等伏下,怀虔诚心,恭示老祖。”
话音一落,一百多个孩童连同刚才被训斥的两个男孩都低下头,伏在地上。督促这些孩童做完这一切后,柳古军和身旁四人便一齐转身,向着供堂之上一块发着光芒的巴掌大小的灵石跪下,眼中露出恭敬甚至更多的是敬畏。
仅过了一息时间,祭灵祠内精铁黄钟无人敲击却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常理之中石头并不可能燃烧,但是供堂之上的灵石却的确烧了起来,无一丝征兆,一团泛着幽光的绿色火焰熊熊燃烧,温度瞬间增加,但燃烧的火焰却是并未将供堂烧毁,仿佛有一种力量将其隔离一般。
紧接着由灵石燃烧而出的绿色火光,渐渐腾空飘起,在升起一定高度后,眨眼间从天窗穿透而过,消失在远方。
柳家分内外两院,祭灵祠只能算是外院建筑,唯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柳家人,和天资绝佳的子孙才可以进出。内院较之外院更是奢华百倍,动用人数极多,筑造时间极长,耗费的灵石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地方,可谓是柳家子孙都希望可以进入之地。
每隔三年,都可以望见从祭灵祠亮起一团绿光,此绿光正是燃烧的请祖石,其方向正是内院。此刻,在柳家内院一栋七层阁楼第六层的会堂之中,坐着四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然略显老态,但在他们脸上却并未发现有丝毫颓废之意,反而个个精神抖擞。
其中一身穿白色长衫,坐在首席之左位的老者,在他的面前有一团跳跃的绿色火焰,正噗嗤燃烧。他看了看绿火,又看了看其他三人,并未说话,而是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其他三人同样看着那团绿火,心中略有所思,片刻后,三人暗自叹息一声,同样不再理会那团绿火,与之前的老者一样闭上了眼睛,仿佛没有看到那团绿火一般。
祭灵祠中,供堂前的五人,在跪拜了一刻钟后,仍旧没有得到回复,心中很是疑惑,时间越是流逝,他们心中越是惴惴不安。
“难道是我做的不好,让老祖不满意?还是我在把握时间上有差池?错估时间?”柳古军额上甚至泌出了汗珠,他实在想不透这是为何,历代每一次请祖,不过十息,便会有答案,但此次却是一刻钟有余都未有所回复,这便让柳古军开始胡乱猜测了。
而场中百来个孩童并不知道历届的情况,故而以为请祖时间本就如此长,所以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恭敬伏在地上,紧抿嘴唇,默不作声。
两个被喝斥过的男孩本身就性格乖张,从来不喜规矩的约束,于是在跪了一刻钟后,便继续议论起来。
“请祖时间也太长了吧?我听爹爹说,只要一下子就好了,怎么我们这次这么长呢?难道是我爹骗我?不可能啊。”柳风在前一天时间便向他爹问明了测灵大典的所有事宜,问的仔仔细细,包括每一项事时间的长短,鸣钟的次数等等。原本从爹爹口中听闻请祖只需十息,而今却过了一刻钟时,柳风便有些跪不住了,开始向柳云大倒苦水。
柳云听后,将头抬起一些,看了看前方供堂后,将头凑过一些,回道:“我想你爹应该不会骗你的,不过我想这次可能和以前不一样,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大人也和我们一样,也有些跪不住?”
柳风听了柳云的话后,也微微抬起头,看向供堂前跪着的中年人,他们脸上虽然仍旧挂满虔诚敬畏之色,但却摇头晃脑,暗自抹汗,显然一副焦急的模样。柳风轻笑一声,露出轻视,笑道:“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啊……”
“哼!”柳古军在惴惴不安的同时,也不忘注意场中百来个孩童的动作,在得知又是那两个孩童在耳语时,心中更为恼怒,他甚至怀疑,请祖时间的延长就是因为他们两人。所以他心中打定主意,待测灵后,定要让那两个不听话的兔崽子得到惩罚。
柳风和柳云好似听到供堂前那中年男子的冷哼,于是立即闭上嘴巴,噤若寒蝉。
时间继续流淌,柳家内院七层阁楼中,坐在下方的三人中看似最为年轻的老者,心中有些焦急,嗫嚅着开口问道:“远叔,老祖三个月前去了圣天宗,至今还未归来吗?”
坐在首席左位的便是被唤作远叔的柳深远,是柳家中仅此于柳家老祖的第二个掌权者,同时也是长老院的大长老。
柳深远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那人,开口道:“老祖说过,今日定会回来,你们毋须质疑,只需静待其音。”
三人听了柳深远的话后,均都望着他们身前发出幽光的绿火,缄默不语,柳家老祖名为柳宗,深受柳家所有人的敬仰和畏惧,同时也是柳家的脊柱,他在柳家,那么他便是天,他的话便是天威,容不得任何人反抗与质疑。
在三个月前,柳宗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好似将有大事发生一般。故而立即从闭关中走出,前去圣天宗求见法印,甚至不惜花费极大代价求法印预测吉凶,推衍柳家未来。
又过了一刻钟,在四人旁边产生了一股极大的灵力波动,阵阵波纹在空中由一点向着四方扩散,渐渐的,在达到一定程度后,波纹之中露出一个虚影,那个虚影身穿黑袍,右手执拂尘,左手捋着长长的白须。
柳宗满脸褶皱,眼珠泛白,但却炯炯有神,好似包罗万象,蕴育星辰一般,深邃而玄妙。
“恭迎老祖!”在波纹荡起的一瞬间,坐着的四位老者,迅速站起,恭敬抱拳向着波纹荡起的方向躬身相迎。
柳宗微皱双眉,点了点头后,便看向众人之间的绿色火焰,火焰内焰白而泛蓝,外焰深绿,如此一来透出的便是幽光。柳宗继续看了片刻,通过火焰看到了祭灵祠中的景象,供堂前跪着五个中年人,在那五人身后还匍匐着百来个孩童。
柳宗看得非常仔细,在那百来个孩童中来回扫视,一遍又一遍,脸色随着扫视的次数增加而变得愈加凝重。其余四人心中疑惑,但却不敢吭一声,只好依旧抱拳躬身,静待老祖指示。
柳宗心中暗叹一声,摇了摇头,在那景象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也只好拂尘一挥,将那团绿火牵引回了祭灵祠,只留下一句话后,便瞬间消失原地。
“百年后,柳家生死大劫。十年后,老夫开坛布道。”
众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