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上屋檐的时候,邯郸城北怀仁堂的后花园中,一名三十来岁的长相清秀郎中正带着一双年约七八岁的儿女做五禽戏。
这郎中姓刘,名怀仁,正是这怀仁堂的掌柜,刘怀仁医术远近闻名,却为人颇为自负,年纪轻轻便创下怀仁堂这份不小的家业。前几年又得了一双双生儿女,可算是一帆风顺,十分得意。眼见儿女渐渐长大,心中欢喜,渐渐淡漠了功名利禄之欲,为了多陪伴儿女,竟立下规矩,午时之前不再出诊,只留几名弟子打理药铺。
此刻刘怀仁身后那两个做五禽戏的小家伙便是他的双生儿女。
刘怀仁边做五禽戏边念道:意守丹田,平心静气,形神合一,动静随意。刘怀仁念一句身后那一双儿女便跟着念一句。整齐稚嫩的童音显得十分可爱。一套五禽戏刚打完,那小男孩便蹦蹦跳跳的高叫道:爹爹,爹爹,至儿饿了,至儿要吃饭!
刘怀仁低头轻轻捏了捏那男孩的脸蛋道:好啦,我们去吃饭。
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跑向内室去了。
刘怀仁看着一双儿女摇头轻叹,却又露出了笑容。
忽见一名店伙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掌柜的,有人找您。
刘怀仁不悦的道:干什么怎么慌里慌张的,哪有一点学医的样子。
这店伙名唤阿永,是刘怀仁新雇的伙计。
阿永喘着粗口气道:掌柜的您快出去看看吧,来了一位姑娘,一定要您亲自去瞧病。
刘怀仁不耐的道:你没有告诉他,我不出诊么?
阿永夸张的道:小的说了,可那姑娘非要亲自见您,我和阿仁、阿德、本打算将她“请”出去,不料……那姑娘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说掌柜的您要是不去,就切下阿仁和阿德的耳朵,叫我们怀仁堂从此无仁无德。
刘怀仁心道,阿永说“请”那姑娘出去,只怕这个“请”法并不十分客气,这几个家伙仗着自己的名头傲气的很,也该教训教训了,又想:那姑娘竟然能制服三个壮汉,必有不凡的本领,忽觉此事很有意思,便向阿永道:我们过去看看。
刘怀仁缓步走入大堂,只见阿仁和阿德正在一名身着青色布裙的少女*迫下,翻箱倒柜的抓着各种药物。
阿永指着那少女道:掌柜的,就是她!
阿仁和阿德见刘怀仁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物,高叫道:掌柜的,这小娘们……
刘怀仁眉头一皱,喝斥道:住嘴,身为医者,出口伤人成何体统!阿仁阿德二人面面相觑,呆立一旁,不敢言语。
那少女焦急的问道:你就是邯郸城名医刘怀仁?
刘怀仁谦虚的道:我就是刘怀仁,只是一个郎中,有一点名气,却算不上名医。说罢又指着满桌的草药轻笑道:姑娘来刘某这里抢药的么?
那少女将一个包裹呼啦一声放到桌上,滚落出许多金元宝,阿永等人见状无不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衣着朴素的姑娘居然如此大手笔。
那少女哀求道: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哥哥。
刘怀仁对满桌金银毫不动摇,摇头道:你可知我午时之前从不出诊?
那少女忽然跪在地上抽泣道:求您救救我哥哥,你要多少钱都行。
刘怀仁见那少女如此,心中恻然,却又十分好奇,故意说道:多少钱我也不医。说罢作势要走。
那少女痛哭一声,凄然道:求求您。
刘怀仁依旧假装不理不睬,径直往内室走去。
阿永见那少女哭的凄惨,心中不忍,帮腔哀求道:掌柜的,您不如破一次规矩,救救这位姑娘的哥哥,咱们行医的,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刘怀仁心中暗赞,阿永这小子平时颇为玩劣,倒颇有仁者之心,心中十分喜欢。但自己心中着实好奇,仍假装不理不睬。
忽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支匕首贴着刘怀仁面直飞过去,钉入墙壁直至没柄。直吓的阿福等人哎呀,哎呀的大叫。刘怀仁暗叹,好深的内功!
那少女飞身拦在刘怀仁面前,玉手轻轻一挥,便将那匕首轻松拔,绝望的说道:你不去,我便杀了你!
刘怀仁见这少女握着匕首不停的在颤抖,坚定的目光中却饱含着绝望,心中不忍,轻叹一声,说道:好吧,我随你去。
刘怀仁带上药箱,随那姑娘来到客栈,二人还未上楼,便见一名矮胖的中年人向向刘怀仁抱怨道:刘先生,您来了,您快看看,若是不行了,您行个好快劝这姑娘把他哥哥带出去,若是死在我这里,这……这多晦气!这矮胖中年人便是此间客栈的掌柜。此时正值科考之期,往来的士子都图个吉利,听闻此间客栈有人命在旦夕,都怕晦气,早搬走了个七七八八。
那少女听到客栈掌柜之言,勃然大怒,一掌竟将栏杆拍的粉碎,厉声道:你胡说,我哥哥不会死的。说罢手抚俏颜,失声痛哭。两行清泪顺着指缝滑落,显然伤心至极。
那掌柜的见她一个小女孩虽有些本领却是不惧,刻薄的道:刘先生您看看,她又毁了我一副栏杆,难道就没有王法么!
刘怀仁听那掌柜之言十分厌恶,轻轻拍了下那少女肩头,坚定的道:你放心,你哥哥不会死。说罢迈步便走进屋内。
只见床上躺着名少年,这少年浑身是血,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腹部的鲜血已将薄被浸透,顺着床单竟有些流的地板上。
那少女见此情景只伏在床前低声哭泣,不停的摇着那少年的手,悲泣道:哥哥,你醒醒,你快醒醒。
那矮胖掌柜见状,奚落道:这……这哪还能成,不如找点送出去……
刘怀仁见这掌柜落井下石十分生气,长袖一挥,喝道:出去。那掌柜竟如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推着一样倒飞出去,房门亦被牢牢关上。
那掌柜的在外道:哎吆,哎吆的痛叫。
刘怀仁怒道:滚远点,刘爷说不会死便不会死,再来聒噪,要你好看。
矮胖掌柜的果然不敢再来打扰。
刘怀仁掀开薄被见那少年腹部中了一刀,血流不止,万幸没伤到内脏,心知这少年必须先止血,便吩咐那少女扯些白布在热水中煮一下,并些热水送来。又嘱咐道:若他们胆敢刁难你,你只管打他们一顿,他们便老实了。
那少女见刘怀仁轻轻一挥手便将矮胖掌柜击出门外,显然是身负内力,深藏不露,对刘怀仁便多了几分信心,匆忙便依言去了。
那少女轻轻的为受伤少年擦干净身上的鲜血,连一些颇为隐私之处也毫不避讳,做的十分自然。刘怀仁暗叹,此二人关系绝非寻常。待那受伤少年的伤口包扎好后,刘怀仁对那少女说道:你先出去,我不叫你,不许进来,也不要让人打扰,明白吗?
那少女轻轻握着受伤少年的手,凄楚的看着刘怀仁,欲言又止。
刘怀仁温言道:你在这里多有不便,我也不能受人打扰,你放心,你哥哥不会有事。
那少女向刘怀仁轻轻一拜,恋恋不舍的出门去了。
时间慢慢流逝,那少女站在门前焦急的等待着,不时合掌默默祈祷,直到树影东移,太阳西斜,才听见室内传来刘怀仁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那少女推开房门,焦急的俯在床前轻声唤道:哥哥,你快醒醒。
那少年轻轻睁开眼睛,微弱的道:小妍,是你么?
原来那少女便是小妍,床上受伤少年便是王天赐。
小妍惊喜道:哥哥,你醒了,太好了。又见王天赐漠然的望着一遍。惊道:哥哥,你……你看不到我么?
刘怀仁长叹道:他的刀伤已经无大碍,静养月余补些血气,便无碍了,只是眼中被人撒了毒药,暂时不能看见东西,眼睛最是柔弱,一旦受伤,药石难治。
小妍闻言放声大哭: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看不到……,摇着刘怀仁的衣袖哀求道:刘先生,求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刘怀仁在医术之上颇为自负,今日竟然遇道如此难题,自信受到极大打击,心情亦低落到极点,仰天长叹道:刘某无能,不能替少侠去除病痛,惭愧之至。
王天赐温言道:先生不必自责,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天赐蒙先生救治得以不死,便已是福分。
又道:在下本该感谢先生救命之恩,可惜在下活动不便。向小妍道:小妍,替我谢过先生。
刘怀仁伸手拦住小妍,叹道:刘某医术平庸,误了公子,十分惭愧,岂敢领谢。双手上举,仰天长叹道:可笑我刘怀仁自负医术造诣不浅,却不过只是井底之蛙,可笑啊可笑。
王天赐诚恳的道:先生不必自责,刘怀仁摇头不语,从药箱中拿出几个瓷瓶嘱咐道:这瓶中的药丸可以让少侠的眼疾不至恶化,另有些用到的药物,我回去后叫阿永送过来。说罢提起药箱便走。
小妍拿出几锭黄金拦住刘怀仁道:刘先生,请您收下。
刘怀仁苦笑道:区区眼疾尚不能治愈,有何颜面收人钱财。说罢摇头叹息,大步离去,背影竟有些凄凉的味道。
刘怀仁回去后不久,果然叫阿永送来很多药物补品,却不肯收取分文。如此过了几日,王天赐毕竟年轻力壮,武功亦颇有基础,再加上小妍悉心照料,腹部伤口逐渐愈合。
王天赐少年心性,卧床数日无聊至极,早想出去走走,可又想,便是出去了也是看不见东西,出去又有何用?自己双目不能视物,血海深仇如何去报,如此思来想去难免烦躁不堪。对小妍也发了无端发了些脾气,可每次发脾气后自己却又十分后悔,如此一来更加郁闷。
小妍却像忽然成熟了一样,无论什么事都做的妥妥帖帖,王天赐烦闷惹到她,她也不生气,只是爱怜的拉着王天赐的手,任他发泄烦闷,只是好言相劝。
又过来几日,王天赐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再不愿躺在床上,便求要妍带自己出去。小妍对王天赐道:这些天我思来想后,觉得欧阳大哥家医术无双定能医治哥哥的眼睛,不如我们去洛阳求助欧阳大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王天赐早不愿躺在床上,忙道:好啊。旋又苦恼的道:可是我看不到东西,又有那么多人企图夺是身上的《逍遥经》,真是寸步难行。
小妍柔声道:小妍就是哥哥的眼睛,这些日子哥哥天天不开心,小妍真恨不得自己瞎掉,好让哥哥能看到东西,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一定要医好哥哥的眼睛!
王天赐暗叹这些日子来只怕小妍心中难过远比自己还要多,自己却时常无端对她发火,想来实在惭愧,拉着小妍的手愧疚的道:这些日子我脾气不好,老是对你发脾气,真是委屈你了,对不起。
小妍轻轻摇头,柔柔的道:这些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若说委屈,便是哥哥不开心,我只想看到快快乐乐的哥哥,哥哥不开心,我也不高兴。
王天赐感到小妍的情意,暗叹,我如今双目失明,又被江湖人士追杀,小妍依旧不离不弃,我若轻言放弃怎么对得起她。
小妍又道:我们先出去走走,再设法联络欧阳大哥,他知道你受伤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王天赐不忍小妍失望,点头道:这样也好,江湖中人都在找我,此地不可久留,无论去哪里必须及早离开这里,欧阳大哥家势力庞大,想来传个信给他应该不难。说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邯郸城乃是苍鹰帮朱雀堂驻地,若要传信给欧阳宇,找兰堂主帮忙再妥当不过。也不知兰彩凤此刻是否在邯郸。忽然想到风铃前些日子曾给自己一块令牌,说可以任意调遣苍鹰帮朱雀堂帮众,这令牌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想到此处,只觉喜出望外,高兴的对小妍说道: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