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孤儿院的阁楼上,黑漆漆的,除了雨声就只剩下一些在黑暗里悉悉索索潜行的啮齿动物,男孩儿抱着双膝坐在窗前,细瘦纤长的四肢犹如营养不良的枯木,清秀的脸上布满打架留下来的淤青,看样子他不过才十一二岁,可是眼睛里的神色却比那些迟暮的老人都要来的死寂。
不过是在一场自行车比赛里不小心赢了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孩子,就被打成了这样,还被锁在阁楼里,不许吃晚饭。这样的待遇樾义早就已经习惯了,自从他被送到这座孤儿院里开始时就一直是如此,只要打架不论原因,永远都是他的错,从他五岁起就被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就是家常便饭,这样的惩罚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只要还有自行车可以骑,这又算什么呢?那种踏着脚踏板就以为自己可以驰骋世界的感觉旁人永远都是体会不到的,为了那种感觉他就是挨再多的打,少吃再多顿的饭都没有关系,只要还可以骑自行车,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樾义看向窗外被大雨洗刷的世界,深深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把头靠在腿上,带着浑身的疼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近乎刻薄的女声传来:“樾义!快醒醒,有人来看你了。”
樾义茫然地睁开眼睛,有人来看他?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被长年劳作给磨得无比粗糙的女人的手就捏住了他的耳朵,把他像一支小狗一样地提了起来,这只手的主人就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据说被男人抛弃过然后又独自支撑起这家孤儿院的女人,虽说她对樾义不怎么样,可是樾义对她毫无半点怨言,毕竟这个是女人给他吃给他住给他穿的,樾义顺从地站好,然后跟在女人后面来到楼下。
孤儿院的客厅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唯一的沙发上现在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的四肢也是细细长长的,不过看上去比樾义多了不止一点点的力量,就像是一个长时间在日光下锻炼的长跑选手一样。
“付飞教练,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小子的信息的,可是我有言在先,他可是这个院子里数一数二的好战份子……”院长女士没等对方开口就喋喋不休地说道。
男人礼貌地伸出一支手,打断了院长的发言,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好了,院长女士,这个孩子的简历我之前就全部看过了,关于打架,恕我直言,这应该是双方的责任,你们一直以来对这个孩子的处罚都太严重了……”不等院长发飙,男人又把脸转向了樾义,向着他挤了挤眼睛说:“小子,听说你很喜欢骑自行车啊,而且还骑得很好是吧?”
樾义一脸茫然,他至今都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个情况。
男人耸耸肩说:“忘了和你介绍我自己了,我叫付飞,是一个名气不大不小的自行车教练,至于为什么来到这里吗,我从一些渠道里听说你参加过这附近的一个地下自行车赛,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以你现在的年龄如果有专业的培训的话,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所以我就来了,想和你们尊敬的院长大人讨论讨论,能否把你的监护权暂时转交给我呢?”
樾义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谈笑自若的男人,参加那个地下自行车赛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吧?他在一群成年人里脱颖而出,得到第一名,然后又被打得头破血流,一分所谓的奖金都没有得到,这样的记忆在他自己的脑海里都快模糊了,可是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小子,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我可以给你不一样的未来,不一样的梦想,你愿不愿意答应跟我走呢?”
樾义傻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最后只有讷讷地点头。
谁能知道那一刻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心里膨胀的热血呢?在这个世界上不被认可地活了十一年,对未来不敢有丝毫的希望,对明天不敢有任何的想法,对自己所喜欢的运动要以一次次肉体和灵魂的屈辱来换取游戏资格,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微笑着对他说:我来给你一个梦想。这个人,是给了他一个世界啊!
雨夜。
樾义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取下脑袋上完全被雨水淋透的头盔,一边把长发里的雨水挤出来,一边随意地脱去自己的鞋子,向着家里走去。
从孤儿院里出来已经有三年了,在付飞的安排下樾义参加了各式各样的比赛,成绩都出乎意料的好,这与他的天赋和付飞严苛的训练是分不开关系的。
付飞在不训练的时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让樾义感觉自己和付飞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父子而不是教练和自行车手。
就这样,为了这个男人比赛一辈子吧,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自己也应该给他一些回报是吧。
樾义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开门走过客厅,路过书房,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身体最多再支持个六年就会报废的,就像你之前做过的那样,没有什么难度的,他不过是我们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没有必要对他投入太多的感情,你懂的。”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音色听上去好像是电话开起免提的效果。
樾义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和那个孩子的关系太过亲近了是吧?嗯?别说笑了,我是怎么样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对哪个人不是这样的?工具和亲人之间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我要是心软了就不会那么狠地训练他了,学泰拳的活不过三十岁,跟我付飞骑自行车的二十岁之前就会废掉,你放心吧。”这是付飞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记得到时候给他安排一场意外,不要害了我们的名声。”
“知道知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要是没有什么事就把电话挂掉吧。”
樾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付飞走出书房之前就回到房间的,他只感觉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的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吗?他幻想着可以当做自己父亲的男人不过就是这样吗?利用他?利用他?!利用他!!原来被利用就是他的未来吗?原来被利用就是他给自己的理想吗?原来被利用就是自己的价值吗?
樾义突然笑了起来,嘴角咧到最大,但是没有一丝声音。
既然如此,就让他利用好了,自己这条命早在那个十一岁的夜晚里,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了吧?他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么自己就给他自己这条命吧,呵呵。
雨一直下,少年眼角潮湿,却没有一滴泪水。
雨夜。
白色的特护病房里没有一点点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节能灯惨白的光线充斥着樾义的瞳孔,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全身的力气和血液都随着刚刚离开自己的那条左腿去到了不知道名字的地方,付飞站在病床的另一角,嘴巴上叼着一只没有点燃的香烟,脸色阴沉,什么表示都没有。
终于,樾义开口打破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放弃我吧,虽然早了点,但是也还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付飞似乎被看破了心事,整个身体僵硬了两秒,然后掏出包里的香烟,默默点燃,细细地吸了一口,笑着说:“你都知道了?”
樾义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会说一句话的,那个时候你给了我希望和梦想,这就算是我给你的回报了。”
付飞吐出一个烟圈,低沉着说:“对不起。”
樾义还是一脸的死寂,回答道:“不用对不起,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说不定离开了你,我还可以活得久一点呢,呵呵。”
付飞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口就闭上了嘴巴,只是一个劲地抽着闷烟,一只烟很快地就燃烧完了,付飞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先安心养病吧,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的医药费我还是会给你出的,不过以后的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樾义连起身看一眼他的背影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说道:“知道了,你也要记住,虽然现在我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把你给我的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付飞推开门,顿了顿,然后说:“是吗?那我等你。”
门轻轻地掩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少年继续望着头顶的节能灯,心想要是现在它直接爆掉把自己炸死该有多好。
樾义睁开眼睛的时候,石洞又恢复了原来黑乎乎的样子,想来九日有已经闪耀在陨界的天空上了吧。
老鼠大叔不见了踪影,墨玉龙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周遭格外的安静,只听得见细小的“沙沙”声。
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