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翩迁艰难的喘息着,一寸一寸的向前爬着。她很清楚,只有快点服下解药,自己的性命才能够保得住。可是眼前这短短的两三米的距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是如此的艰难。她明显的感到自己仿佛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尽管她不甘心,但是人力有时穷,无奈的她渐渐地放弃了挣扎。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燕翩迁想闭上自己的眼睛,可就在在这时候,趴在地上的她发现前面走过来一双人的脚。
那是一双女人的脚。修长纤瘦而又玲珑有致。那双脚走到燕翩迁面前,蹲下来,拾起了刚才燕翩迁掉落在地上而后又费尽心力想得到的那瓶解药。
直到那个人蹲下来,燕翩迁终于看到了那人的面目。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妹卓青莲。
燕翩迁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从她的心底升起一股绝望的寒意。想想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卓青莲一家的,就算现在人家就算立刻扔了解药,然后在自己身上一连刺上百剑千剑也不为过。以前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这仇肯定是早就结下了,而且是不共戴天。眼下自己早已经是别无选择,唯有一死而已。想到这里,燕翩迁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师姐!”一声轻轻的呼唤传来。燕翩迁的身子不由得一震。这声音好熟悉,宛如几十年前。闭着眼睛的她在绝望之余忽然由此而想起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师父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个七八岁的俏生生的小姑娘,然后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么亲切而又略显害羞的叫了自己这么一声“师姐”。往事如烟,却又历历在目。也许是因为她的生命就要结束,燕翩迁在这一刻居然想起了许多的往事。而这些往事和梦又有什么区别呢?都说是人生如梦,眼前这发生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一场梦?不对!这就是梦!自己刚刚看到,听到的一定是梦!是幻觉!不是真的!
“师姐!”
又是这一声轻轻的呼唤。
这次燕翩迁听得真真切切。也正是这种真切的感觉惊醒了她的梦,也打碎了她的猜疑。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卓青莲面含微笑的蹲在自己的面前,手里面拿着一颗刚刚从那个药瓶里面倒出来的解药。
“师姐,快服下解药吧!”卓青莲的语气略显焦急。
此情此景,睁开眼睛的燕翩迁在霎时间之内不禁感慨万千。她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努力是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竭力做出一番冷淡的神情,然后冷冷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青莲笑了,这笑容温情而灿烂。她轻轻道:“师姐,你是我的师姐。我又怎么能够见你要死而不救呢?”
没有人会怀疑卓青莲的真诚,面对眼前的情景,面对卓青莲发自内心的微笑,怀疑的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卓青莲的双眼湿润而又深邃,让对视中的燕翩迁忽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但是一向强势的她却倔强的冷笑道:“不必了!我不用你帮忙!”
卓青莲毫不理会燕翩迁的冷淡,依旧用那种轻轻的语气喃喃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七岁的时候遇到师父,他把我带到你们隐居的首阳谷中。在哪里我第一次遇到了你。你当年十三岁,足足高我一头。我叫你师姐,然后你就教了我许多的东西。”
燕翩迁打断卓青莲的话,冷冷道:“没什么,当时师父让我先教你一些入门的功夫,我只不过是遵从师命罢了。你不必感激。”
听完燕翩迁冷冷的的话,卓青莲丝毫没有在意。她接着说道:“记得有一天,我们两个去后山砍柴,途中不小心我被一条五步蛇给咬伤了。当时我就晕了过去,是你当机立断,用柴刀把我的伤口划开,然后用嘴一口一口的把毒血给吸了出来。我是保住命了,可是你却中了毒,一连昏迷了七天。在这七天里,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眼都没睡,一直守在你身边来着。”
燕翩迁闭上了自己的眼,依旧冷冷的说道:“那时候我们都小,都不懂事。你不要说了。”
可是卓青莲依旧喃喃道:“记得师傅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古玉茶杯。可是有一天我不小心给摔碎了。当时我吓得直哭,不知道怎么和师父交代。当时你嘱咐我千万不要和师父说。我依照你的话没敢告诉师父。可是接下来一连几天我却没看见你。跟师兄一打听才知道,已被师父罚面壁思过十天。原因是你承认自己不小心打碎了古玉茶杯。也许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难过得要死,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想法报答你。”说到这里,卓青莲的泪水已经流过了脸颊。
燕翩迁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她哽咽着说道:“一只茶杯罢了,我见你哭得可怜,才替你扛下来的。这么多年了真亏你还记着。”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吃这解药?”卓青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凄声道:“你对我的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现在就算我求你了行不?”
燕翩迁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声音道:“你的记性这么好,难道忘了是我让你‘死’过了一回。十六年的时间里,你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昏睡,随时都与可能断绝生机。”
“可是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卓青莲坦然道:“承蒙上天眷顾,让我一家团团,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的确,现在的卓青莲和十六年前的卓青莲在心性上早已经是判若两人,看到她真挚坦率豁达大度的神情,在场的诸人无不心生敬意。
燕翩迁忽然有些不敢正视卓青莲的眼睛,她把头转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花万山也早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燕翩迁看了看一脸沧桑的花万山,道:“师兄,你的腿是被我的毒针伤的,十六年里不单行动不便,而且连说话也极为艰难。难道你就不恨我?”
花万山侧过身子,根根胡须在风中瑟瑟的飘动,他的眼眯成一条线,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恨你!这十六年来我所受的苦尚在其次,但是一听到江湖中人说起你的言行时,我便恨得浑身发抖。咱们三个,我是大师兄,师父又过世了。你在外边胡作非为,我不但不能制止,还难以自保。妻子被你害的形同死人,儿子双目失明。我若不恨你,我还是个男人吗?说实话,前两天你出现,我是准备和你同归于尽来着。”
“那你们现在还不趁机杀了我?还救我干什么?”燕翩迁嘶吼道。
“杀了你又有什么用?”花万山大喝一声,双目寒光闪闪看着燕翩迁道,“杀了你就能让无影的眼睛复明吗?杀了你就能让那些被你杀死父母双亲的孤儿得到天伦之爱吗?杀了你就能使九泉之下的师父瞑目吗?”一连三个问号,犹如三法重磅炮弹让燕翩迁忽然哑口无言。
卓青莲接着花万山的话道:“师父临终之际,再三告诫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你走上正途。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师门戒律的?那时候我们每天练功前首先是要先高声朗诵一遍的。”
燕翩迁又闭上了眼睛,往事如烟如在眼前,三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男两女,站在练功场的那株大树下,用甜甜的稚嫩的声音喊着:“远邪*,扬正气;讲墨道,爱自然、、、、、、”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我劝你你还是服下解药吧!”还是花万山打断了她的回想。
燕翩迁茫然四顾,眼中已没了那股冷冷的杀意。但是她很快发现这时候花无影一直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那空旷的眼眶里散发出一种没有人读得懂的情感。
燕翩迁看着花无影,不知怎么的心里面竟然无端升起一丝的愧疚,她张了张嘴,有些结巴的说道:“要论谁最恨我,当然是你了。你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当年我意气用事,在还不能完全控制得住罗刹毒针的情况下放出来,虽然无心伤你,但是大错已经铸成。所以,现在就算是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你。”
“我恨你!恨你一辈子!”说话的不是花无影,而是那个俏丽明艳花如梦。她双目含泪一手指着燕翩迁,大声道:“你应该看到,我哥哥是如何的英俊,但是他却偏偏没有了眼睛。这么多年来,一直处在光明世界中的你可曾想到,正是因为你的缘故,一个原本惊采绝艳的少年在黑暗里面苦苦的度过了十八年的光阴。试想想,一个人在暂时的黑暗面前尚且心悸胆寒。如果十八年乃至终生的黑暗降临到你面前时,你又将如何处置。这其中的苦楚,你又怎么能懂?就算你死了,难道就能补偿这一切吗?”
看着怒目而斥,神情凄惨愤怒的花如梦。再看看眼眶空洞无物的花无影。燕翩迁的心中别有一番酸楚的味道。她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她咬了咬牙,轻轻地自语道:“唉!欠下了债,终究是要还的。”说罢,燕翩迁运转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玄力,右手成爪,向着自己的双眼抓去。
燕翩迁的手指距离双眼已经不足一寸的距离。甚至于她自己已经感受到了失去双眼后的黑暗感觉。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居然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许多。
可是就在她要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迎面吹过来一道春风,然后就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的被这股春风给包住了,再也动转不了分毫。她睁开眼睛,发现花无影正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要阻止我?”燕翩迁问道。
“没什么!”花无影淡淡的说道:“作为一个瞎子活者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不希望你成为另一个瞎子!”
绝妙的回答!绝妙的理由!
花无影继续说道:“你也曾经算是墨家弟子。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兼爱非攻’的道理?”
“兼爱非攻?”燕翩迁从自己的记忆里终于找到了这个词汇。这是刚刚入门的时候,师父亲口对自己说的。可是这时候花无影说这些干什么?
花无影不理会燕翩迁的差异,接着道:“兼爱者,爱人,爱己,爱天下。非攻者,戒侵略,戒杀戮,戒以强凛弱。这是墨家的思想的真谛所在。而你刚才自残的行为,首先表现在不能很好地‘爱自己’。不能爱自己,又如何爱他人?爱天下?”
燕翩迁绝不是个愚笨的人。花无影的一番言语,犹如当头棒喝。刹那间就让她清醒了许多。再看看花万山和卓青莲亲昵地站在一起,正关心的看着自己。她的心中不由得更是愧疚。试想刚才花无影的话。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虽说是杀伐决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暗夜扪心自问,又何尝不是空虚寂寞。人活一世,终究是要有‘精神’的。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精神’支柱又是什么呢?‘兼爱非攻’这个理论,三十年前师傅就曾经教导过。可是却远远没有现在花无影这轻轻一句说的深刻。一念及此,燕翩迁忽然对花无影这个双目失明的青年由衷的敬佩不已。她努力爬起来,朝着花无影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这哪里是长辈对小辈的礼数?可是更令人惊叹的是,燕翩迁拜完花无影后,弥漫在双眼中的戾气已经基本消散。她转过头,对着卓青莲道:“师妹,我现在就吃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