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的一个角落,林镜云蜷缩着躺在一个屋檐下睡觉。雪还没有停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夜的喧嚣过后,花灯也圆满落幕。屋檐上积雪渐渐下滑,最后打在他的额头,惊醒了他。昨夜的呕吐让他的嘴巴还存留着难闻的怪味。那股腥咸之气就连自己也觉得分外难受,随手抄起地上的白雪便往嘴里塞,咀嚼一番又和着齿间的血丝与酒气吐了出来。
“酒,酒”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地行走在街上。
“儿子,别呀,这可是我们家这一个月口粮的钱啊。”一个老汉抓着前面一个青年的胳膊,苦苦哀求道。两人身着粗布麻衣,一副庄稼汉的打扮,在京都城也算得上少见的贫穷。
但那个青年根本不顾自己老爹的哀求,用力一甩手把老汉摔到了地上,然后看着他,恶狠狠地道:“老头子,我告诉你,今天是豹哥给我的最后的还款期限,若是今日不把赌债还上。我们一家都没好日子过。”语气中哪有一丝儿子对父亲该有的尊敬。
这两父子本是城外种田的农户。说来也巧,这一家子姓“田”,父亲别人喜欢称他“老田”,儿子叫“田大”,是家中独子,一家人平日在这京都城卖卖菜,赚些小钱。可是这儿子不争气,平日不帮家里忙不说,反而学着城里的公子哥到处胡吃海喝,还经常出入妓院赌场,为此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也从两人的对话中对事情的始末猜到一二,对着那田大指指点点,口中“不孝,混蛋”之类的词说个不停。
姓田的见了这么多人,搁不住面子,想快些脱身,大声道:“看什么看,滚开。”众人见他凶恶,不敢上前,远远地退了开去。
他趁势冲出人群,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只留下身后跌在地上的老父亲在那儿指着前面行色匆匆的儿子,可怜地哭诉:“你这个不孝子,你会遭报应的。”
“老东西,闭嘴。”田大怒喝道。
林镜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缕杀机从瞳孔中一闪而过,一拳直接砸向田大的脸。林镜云虽说功力大减,但到底也是个炼气境修士,岂是田大这个凡夫俗子所能抵挡。再加上出拳迅猛,田大根本想不到会钻出这么一个煞星,被这一拳打得飞了起来,红的白的流了一地,还蹦掉了两颗门牙,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还没等田大缓过神来,一个粗糙的手掌已如铁钳一般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肿涨的双眼,只见对面一双腥红的双眸死死盯着他。
他吓得心脏都仿佛瞬间停下,身下隐隐传来一股尿骚味。幽深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田大的身影倒映其中简直已经成了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这是人的目光吗?不,就是野兽的目光只怕也没如此冰冷。
围观的群众见此早已远远躲开。
田大想开口求饶,但咽喉被他掐住,根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脸庞通红,青筋暴起,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掐着自己喉咙的胳膊。呼吸越来越困难。
“放开我儿子。要杀杀我。”老田一开始被这场景惊得呆住了,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两只手用力捶打林镜云,见对方依旧不放手,情急之下竟一口咬上了*控着儿子性命的手臂。纵然田大千错万错,也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在他危在旦夕的一刻,田父终究无法狠下心肠。
这一刻,田大终于番然悔悟,如果当初不赌不嫖,又怎会弄得家不像家。如果全家父慈子孝,又岂会在大街上碰到这个煞星,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这么快走向尽头。
田大听着老父亲苦苦的哀求,原本惊恐的目光慢慢被悔恨所取代,一滴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在雪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林镜云觉得自己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接着,田大觉得脖子陡然一轻,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面前的野兽嘴角好似轻轻笑了一下。
“砰”地一声,田大掉落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直咳嗽。
“儿子”田父惊呼一声,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爹,我错了。”雪花从天上缓缓降下,雪地中父子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林镜云转身便欲离开,却听身后一声怒吼。
“何方狂徒,竟敢当街行凶。”狂风呼啸,剑光如龙,荡开层层飞雪,瞬间便把林镜云围个水泄不通。
林镜云面色淡漠如常,站住那儿一动不动,任凭剑光在眼中迅速放大,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他慢慢闭上双眼,求死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面容比起数月前已经憔悴不堪,一身衣着落魄不堪。但眉宇之间依稀可以辨认,当她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百宝囊时,心中惊讶,疑惑,痛心,种种情绪纷沓而至。
“师哥,不要。”不知从哪钻出一个少女,娇弱的身躯挡在了林镜云身前,将自己暴露在剑光之下。
那使剑的少年显然修为不够,剑势易放难收,使劲收势。但凌厉的剑锋险险地从少女手臂旁划过,但一股气浪却直接打在少女的胸前。
一口血气上涌,丝丝缕缕,将地上的白雪染成了鲜红凄美的花朵。
“师妹,你疯了。”那少年正是王虎,见崔屏儿舍身挡剑,大声责问。
身后的吴语赶了上来,一边从百宝囊中取出止血疗伤的丹药向她嘴里塞,一边说道:“就是,那小子持强凌弱,还要当街行凶,这种混蛋该死。”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自语道:“师妹前段时间出去了一趟,那家伙不会是当时认识的那个什么林什么云的。”
“不是的,镜云不是这种人。”崔屏儿听了两位师哥的言语立刻急了起来,挣扎着站起身,“镜云,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她转过头去,远方白雪皑皑,哪里有半个人影。
街上的人见几人大打出手,生怕殃及池鱼,早就各回各家。便是想问当时情况也是不能。何况王虎与吴语两人先入为主,又是亲眼所见,早把林镜云归为恶霸之流。
吴语最是话多,当即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那谁是。你为他挡了一剑,他连声谢谢都不说就溜之大吉,除了心虚我想不出有别的理由。”
一旁的王虎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崔屏儿哪里听得进去,追着地上的草鞋印,转身奔跑着消失在拐角处。
两个师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跟了上去。
“酒,酒”林镜云在空荡荡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入城的半年多来,他酗酒度日,衣衫薄薄,在大冬日饱受严寒之苦,若非他有炼气修为强行支撑只怕早已倒下。也正因如此,他体内的伤病逐渐积累,终于在今日爆发,一头栽在了雪地上。
“镜云,镜云”崔屏儿终于循着足迹找到了他,手掌抵上他的额头,果然烧的十分厉害。她顺手掏出一颗丹药,塞到病人的嘴中。那丹药呈纯黄色,表面温热,能够抵御严寒,治疗伤寒疾病。仙家丹药确实药效不俗,不多久林镜云烧得通红的脸色便渐渐趋于正常。
“酒,我要酒。”他有了一丝力气闭着眼睛就开始要起酒来。
“师兄,能不能把他背到客栈去?”
“这个,让王师兄背。他力气大。”吴语一听有力气活,赶紧把责任推给王虎。
王虎生性憨直,倒也不推辞,只是劝说:“我把他背去客栈那没问题。但蓬莱仙域紫阳真人的大寿快到了,掌门都在那等着我们了。可不能再耽误了。我们放下他便赶紧上路吧。”
本来苍澜剑宗是由掌门去给紫阳真人贺寿,可崔屏儿一听有出宗的机会哪里肯放过,整日缠着赵天明说要出去。赵天明执拗不过,上下通通关系,把她放出宗门,同时又派了几个和她同辈的弟子同行。但途中听说京都城元宵节的花灯会分外热闹,一时见猎心喜,算算日子倒也来得及,便相约到此观赏游玩。如此才有了这次偶遇。
原本崔屏儿还想结着这次外出之机去青牛镇探望林镜云一家子,没想到昔日玩伴再见之时已如陌路。
“不成,他这样子。”她一拍脑门,狡黠一笑:“反正我们要去蓬莱仙域,不如把他带去把病治了。蓬莱仙域是仙道巨擎,治疗这种小病应当不在话下,然后再带回宗内。”
“不行,还不知他有没有灵根呢?”王虎说。
“没有灵根,那又怎样。我们宗内像我们这样的炼气弟子也有八千之众,有的七老八十也冲不过瓶颈,成功筑基。他没灵根,也能在炼气弟子中混着。”
“可门规是不收没有灵根的弟子的。”
“哎呀,别这么死脑筋。好歹他救过我和赵师伯。由赵师伯出面,通融一下,不就行了。”
“可”王虎还欲多言,崔屏儿却不再给他机会:“就这么定了,他身体不好,无法带他御气飞行。我去雇辆马车。”说完便一蹦一跳地去雇马车去了。也许是因为想通了事情,此时她的心情格外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