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若有十分春色,那江南一定独占了七分;江南若有十分春色,那就有七分在杭州了;杭州如果也说十分春色,那便有七分给力西湖。阳春三月,百花含羞,新柳吐翠,清风就像恋人的手清香而且温柔。入夜时分,圆月如玉,静静挂在柳梢。明月映到西湖水中,微风袭来,碧波粼粼,竟比天上的月亮还多了几分俏皮。都说西湖春色如画,可就算马良重生,神笔再现,也未必就能画尽西湖十分春色吧!难怪东坡居士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夜色笼罩下的杭州城就像做着美梦的孩子,甜蜜而又安详。倦鸟已经归巢,但西湖南岸一栋阁楼依旧是灯火辉煌,阁楼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镀金大字——烟雨楼,顾名思义,又是一处烟花地。
北宋徽宗年间,虽然天灾不断,战火不灭,赵氏王朝已是秋后浮萍,但江南却如风雨中的玫瑰,更显得娇艳,杭州更是繁华依旧。杭州风月之地,温柔之乡,多如繁星,烟雨楼本来也是名不见经传,但半月之前来了一位夏雨瑶姑娘,这夏雨瑶有倾国倾城之容,又精通音律书画,可谓是色艺双绝,烟雨楼一时名遍江南,达官巨贾,骚客侠士蜂拥而至。
此时烟雨楼大厅里人头攒动,男人们都是衣着华贵,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豪放不羁,姑娘却是笑靥如花,眉目传情之际一个个风情万种,整个大厅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添灯的时候,一个穿着大红袍子浓妆艳抹的老妇人在两个绿衣少女的搀扶下慢慢的从楼上走了下来,显然就是烟雨楼的老鸨。那老鸨刚一出现,纷纷吵吵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老鸨停在楼梯口上,咳了一声,像是清了一下嗓子,道:“雨瑶姑娘闺房见客了,各位官人都出价吧。”
老鸨话音刚落,西窗一个年轻人马上站起来大声喊道:“我出一千两!”
“李公子出一千两——”老鸨左边的少女看着出价的人,接过了话,显然这位李公子也是熟客了。
“我出一千五百两!”中间一个书生摸样的年青人摇着折扇悠悠喊道。
“这位公子出价一千五百两——”老鸨右边的少女看着那个书生,眉目含春。
“我出一千八百两!”声音从右边传来。
马上有人跟上道:“我出两千两!”
“我出两千五百两!”那人显然并不服气。
“三千两!”
来到这里的本来就都是挥金如土之人,为睹雨瑶天颜,一亲芳泽,个个是如痴如狂,争相喊价。
“我出五千两!”东边传来一句话,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大官人出价五千两——”
“大官人真是捧场,”老鸨含笑看着东窗边一个摸着绿玉扳指的脑满肠肥的商人,声音又提了三分,道:“高大官人出价五千两,还有更高的么?”
大厅又一阵骚乱,那个高大官人就像已经抱着雨瑶一样,起身对厅里的众人抱拳示意了。
老鸨现在是眉开眼笑,大声喊道:“如果没有……”
“一万两。”老鸨的声音被这三个字打断。
只是三个字,瞬间又震动了大厅,众人的目光马上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座位,座位上是一个白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流星,刀刻一般的五官找不到一点瑕疵,一袭白色长衫,真可以说是玉树临风,叫嵇康潘安失色!少年看到满堂目光聚集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就站了起来对众人笑了笑,承认了刚才是自己喊的价钱。得到答复,众人纷纷议论这是哪家的风流公子,波澜不惊的一掷万金,只有刚才的高大官人黑着脸愤愤的做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言语。
老鸨走到白衣少年身边,看着少年的眼神就像几天没有吃饭的人看到山珍海味一般,像是不敢确定一样,又问道:“公子出价一万两?”
白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数了十张递了过去,道:“春宵有美人相伴,一刻便值千金,长夜漫漫,当值万金。”
那老鸨一把接过银票,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抬头问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郑。”那少年道。
“郑公子,里面请——”少年现在就是老鸨眼里的财神,哪里敢怠慢,亲自带路往后院走去。
烟雨楼金碧辉煌,楼后却是一个幽静的院落,月光下看到院子里几棵老柳树,枝叶十分茂盛,院子中间还有用石头堆了一座假山。白衣少年跟着老鸨沿着院子里的青石板小路直走到一栋两层的小阁楼前。老鸨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过了片刻,一个穿着紫色短衫的清秀姑娘开了门,看到俊朗的白衣少年,愣了一下,马上清醒了,道:“小姐在楼上,郑公子请。”
白衣少年跟着紫衫的姑娘上楼,老鸨转身大概是回烟雨楼大厅了,老鸨身边的两个少女临走把门带上了。
“小姐,郑公子到了。”紫衫姑娘在一扇门前站定,白衣少年恭敬地站在身后。
“郑公子,请进。”语若轻铃,余音绕耳,只是一句话,少年只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坦。
雨瑶坐在窗前的琴案边,一直手托着香腮,若有所思。听到白衣少年已经走了进来,就站起身来,悠悠看了过去,四目相对,只见那夏雨瑶粉纱披肩,粉色裹胸下又一袭粉色百褶长裙,一身打扮将玲珑有致的身段衬得千娇百媚,柳画的烟眉,如漆一般的眸子,只道是九天仙子下凡尘,吕侯美姬今还魂,少年登时看得痴了。夏雨瑶也呆了,出入烟雨楼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纨绔子弟,别说在这里,就是走遍天下,也不见得能找到几个眼前这样英俊的公子。
夏雨瑶回神赶紧道:“雨瑶见过郑公子。”
“郑自在见过雨瑶姑娘。”这边姑娘正打着万福,那边少年同时作揖,郑自在只觉好不尴尬。
“阿兰,你到前面准备些酒菜来。”倒是夏雨瑶见机的快,缓解了气氛,支出去紫衣姑娘,回头对郑自在道:“公子请坐。”
“谢姑娘款待。”郑自在又作了一揖,才看到房间中间摆着一个圆桌,就坐了下去。
夏雨瑶也走到圆桌前,挨着郑自在坐了,倒了一杯茶递给郑自在,道:“郑公子是杭州人士?”
郑自在连忙接了茶杯,回道:“小生祖居苏州。”
“缘何来到此处?”
“西湖春色,美不胜收,近两年只到三月,我便会来西湖游春。”郑自在喝了口茶,接着道:“近日,听闻姑娘美名,特来拜会。”
“公子年少多金,又兼风流倜傥,身边自然美女环绕,雨瑶区区风尘女子,只怕难入公子慧眼。”夏雨瑶幽幽回道,声音犹如溪水清零,带了几分幽怨。
“姑娘谦虚了,都道江南美西湖美,我看都难及姑娘万一!”郑自在风流少年,自然听出夏雨瑶话中那丝忧伤。
“公子取笑雨瑶了。”看着郑自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腮边竟然爬上两朵红云,赶紧低了头,显然郑自在的话很受用。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郑自在不觉又看的痴了。
这时阿兰已经端着一壶酒,两个小菜上来了,两人只觉阿兰来的太快。阿兰把酒菜放到桌上,拿了杯子碟子又在两人面前放好,酒杯添满,看了夏雨瑶一眼,就退了出去。
夏雨瑶又幽幽叹了口气,竟然先喝了一杯酒,又倒满,念道:“花笑春风春又春,酒入愁肠愁更愁。”
看着身边的夏雨瑶,郑自在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问道:“姑娘举止知礼,谈吐不凡,显然不是平常百姓人家,却为何栖身在这烟雨楼上?”
听了郑自在的话,夏雨瑶愣了一下,沉思良久,却没有说话,轻轻站起来又走到窗前。夜风袭来,让人心头一凉。
“小生唐突了,望姑娘宽恕……”问了之前的话郑自在就觉得有些失礼,毕竟两人初次见面,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时候见夏雨瑶站了起来,再喝一杯酒,惶惶赔礼。
“公子多虑了,”夏雨瑶端着酒杯坐到琴案前面,轻轻道:“公子千金买笑,雨瑶略通音律,为公子弹奏一曲,以助酒兴罢。”
“洗耳恭听。”
琴声回荡,丝丝入耳,郑自在只觉一时身在云间,随风漂流,一时又来到山间荷塘,水暖鱼游,刚才还站在百花烂漫的春风之中,瞬间骤雨倾盆,雨停之后已经秋风萧瑟,木叶飘零,天上南飞的大雁低鸣飘过,已经雪花纷飞,天地一片苍茫,哪还有半点生机。琴音骤停,郑自在只觉余音绕梁,不能断绝。一去弹罢,晶莹的泪珠在夏雨瑶眼中滚动,郑自在走了过去,把夏雨瑶的拥到怀里,道:“一曲肝肠断,天涯觅知音,姑娘把我当做知心人,郑自在真是三生有幸,心中有事,还望坦言相告。”
夏雨瑶把头埋到郑自在怀中,滚烫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单薄的春衫,却仍不说话。
郑自在拿起琴案上的酒杯,念道:“好山好水好江南,夜风无眠春衫寒。相知该是欢笑事,满杯却是佳人泪。我把狂歌图一醉,再邀雨瑶游九天!”
“你走吧!赶快走!”夏雨瑶突然从郑自在的怀里挣脱出来,冷冷的说到。
如果眼前眼前有佳人梨花带雨,谁都知道心痛,更何况是郑自在这个多情种子,当下道:“我带你一起走!”
“我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生在烟花地,风月不问谁。”夏雨瑶的话依旧冰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冷笑一声:“差点忘了,公子是来消遣的,雨瑶自然不会让公子败兴而归!”
夏雨瑶一边说话一边把披肩褪下,还要宽衣解带,却被郑自在拉住,道:“琴声是不会骗人的,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带你走!”
夏雨瑶静静看着郑自在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做作,半响,才说道:“有郑公子这句话,雨瑶此生无憾了,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我身上还有些钱财,可以帮你赎身,如果不够,我可以回家去取!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这里难过!”郑自在有些急了。
“我岂会不知公子情义,只怨雨瑶福薄吧……”
“我一定要带你走!”
“可是我是妖啊!”夏雨瑶竭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扭头不再看郑自在。
……
郑自在吃了一惊,但马上淡然了,安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可以对我直说的,但天下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
郑自在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夏雨瑶的头顶突然长出两个尖尖的犹如狸猫一般的耳朵,身后托着三条的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左右摇动。
“我不想害了你,你走吧。”夏雨瑶的声音带着无限凄凉。
郑自在沉思了一会,并没有离开,而是问道:“姑娘既然是妖,定有法术护身,为何会流落此地?”
“这个你不用知道了,你快走吧!”夏雨瑶几乎已经哭了出来。
郑自在知道夏雨瑶定有难言之隐,但是自己也不过是凡人一个,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但是可怜天下痴儿女,郑自在轻轻问了一句:“那你可怎么办呢?”
只是一句话,仅仅六个字,夏雨瑶再也止不住眼泪,转过身使劲把郑自在推到门口,边推边说道:“你快走,快走啊!”
郑自在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夏雨瑶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人,锋利的目光盯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正是丫鬟阿兰。
“他现在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