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皇宫里面的暴乱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天。镇南军奉着谢亮的命令日夜兼程的赶回秀水城中,却被吕宋国的军队堵在了城里,成了瓮中之鳖。
此时,皇帝杨继的寝宫里,无数双关切的眼神都投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两人。而杨继更是因为连日来的劳累。干脆坐在床边眯起了眼,可是谁都知道这双闭着的双眼,掩藏了多少疲倦与悲伤。
秦风站在床前,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年轻男子,陈中站在他的旁边,也是一语不发。整个宫里只有杨继微微的鼾声响起,让众人觉得更加压抑。
“看,他…”陈中用满是勒痕的手掌拍了拍秦风,小声但是语气急切地说道。
而此时,秦风也注意到,杨浩飞的小指分明在微微颤动,哪怕幅度还很小,可是眼神仍然能够捕捉到。
“御医!御医!快来看!”高同光一个大嗓门儿把房间内的安静打破,同时惊醒的,还有刚刚那因为太过*劳而忍不住打盹的杨继。
“怎么了?”杨继等着通红的双眼看着高同光。
“陛下!您看。”高同光向着杨浩飞的手掌部位伸手一指,高兴地说道:“他醒了!”
“御医!御医!”杨继急忙喊道。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从远处一步三晃悠的向这边走来,看他憋得通红的脸,分明是已经拼了老命使出了最快速度。
高同光哭笑不得,上前一个转身背对着白胡子,把老人的两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火速往这边跑来。
杨继赶忙起身让位,让老人坐在床边给杨浩飞把脉,此刻,所有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扑通扑通”的心跳仿佛要冲破胸膛的束缚。
“陛…陛下,太子他…”老人牙齿掉的没剩几颗,说话都有些漏风。
“胡老太医,您快说!”杨继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浓,生怕老人说不太清楚。
“太子他…他安…安全了,脉搏有…复苏的迹…迹象,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还要好好…养…养一阵子。”老人憋着气伸着脖子,终于把话说完了。
“呼”,杨继听罢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脸颊也渐渐放松下来。
“皇…皇上,太子他,睁眼了!”高同光又是一嗓子吼了出来,把众人吓了一跳。盯着一个个白眼儿,高同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然后眼神瞄向已经渐渐苏醒的杨浩飞。
那是一双多么虚弱无力的眸子,眼里散乱的光芒始终不能结合在一起,显得有些涣散。这双眸子艰难的睁开之后,便转向床边去。
“秦…秦风。”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几个字有气无力地从嘴巴里蹦跶出来。“我…我…”
“别再说了。”秦风扬起了头,咬着嘴唇决然的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是朋友。”
听到秦风的回答,杨浩飞苦笑了一声,眼神里充满哀伤。
“傻瓜,别听他的!他已经原谅你了,这是在逗你玩儿呢!”陈中白了正讪笑着的秦风一眼,关切的说道。
“真的么?”杨浩飞的眼中似乎多了些神采,他微微探着头看向秦风。
“当然是真的。”秦风伸出双手又把正艰难起身的杨浩飞轻轻按在床上,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之后,微笑着说道:“你当然不是我朋友,不管你是不是太子,你杨浩飞,都是我兄弟。”
杨浩飞先是一愣神,眼中升腾出一股雾气,紧接着重重点了点头。
“秦风,太子让你蒙受了冤屈,你却如此待他,现在我作为他的父亲,向你说声对不起了。”刚刚坐下的杨继又站了起来,郑重的对秦风说道。
“陛下,浩飞是为了他的妹妹才被迫上了贼船,以至于办了错事,这点我理解,虽说受了些委屈,但是现在我不是好好的么?”秦风对杨继拱手行礼,接着说道:“就算说补偿,我报杀父之仇的时候,浩飞他也已经偿还过了。”
那个拼了命掩护以致最后脱力到连路都走不成,才让秦风得以击杀那拉武的身影,至今仍保存在秦风的脑海,或许这份记忆,能够一直保存下去,直至灵魂从世间消散。
“我妹妹呢?”醒了有一会儿了,杨浩飞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不像刚才那样苍白的吓人。
“她也受了重伤,要不是你推了她一把,恐怕…”杨继摇了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那两个字之后的内容,随便一个人都能猜到。
“那她现在怎么样?”杨浩飞急切地问道。
“她比你好一些,伤口已经止了血,正在你母后那边修养。”杨继把头往房间里另一张床的方向点了点。
“父皇,您,能原谅我么?”杨浩飞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下来。
“傻孩子,如果不是你,你的母后跟妹妹,恐怕都没命了。”杨继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杨浩飞的眼神里充满着慈祥。
……
三日之后,流云帝国皇宫,杨继高坐在龙椅之上,扫视着殿下的众人。十多天之后,朝堂上终于恢复了正常。
“皇帝陛下,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那么我们之前的约定?”堂下站着数人,正是姜叔,吴雨,任大任二等人。
“诸位吕宋国特使远道而来,为我流云的安定帮了不少的忙,寡人恳请诸位回去之后,向吕宋皇帝周逸传达朕的感激之情,没有他的军队相助,我流云的内乱不会平息的如此之快。至于约定,楚云的头颅稍后奉上。”杨继威严的声音时隔多日,再次响彻大殿。
“陛下,我吕宋与流云世代交好,如今两国的关系更上一层楼,这也是吕宋百姓所愿意看到的,毕竟百姓们也都希望安享盛世,谁都不愿经历那飞扬的战火。”姜叔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两旁队列里,大臣们均点头称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邀请诸位使者传达,从此以后,吕宋与我流云两国的边境贸易,不再只依靠易阳城这一个城市,我会把两国的边境线设定为自由贸易区,方便两国互通有无。”
“多谢陛下。此举一定会造福两国百姓的。”姜叔感激的说道,然后表情突然精彩起来,眼神四处游荡,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姜使者,你我两国乃兄弟之邦,有什么不能说的?”杨继看出姜叔的犹豫,于是问道。
“陛下,可否容我走近些说?”紧接着,姜叔立刻摆了摆手:“我知道此举有些不妥,但事关重大,我…”
“好吧。”杨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缓缓走下殿来。
“陛下,现在那宣安乱成了一锅粥,各路诸侯并起,那赵浩在乱战中战死,白令先更是被我们擒住,等将来时机成熟,宣安国内的老虎撕咬的差不多时,我只代表萧家,希望陛下助我们一臂之力,将我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姜叔在杨继身旁低声耳语道。
杨继似乎早就料到姜叔的请求,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如果没有萧家派人前去游说你们皇帝,我流云只怕危在旦夕,等我将国内的军队整理完毕,一定派使者前去吕宋通知你们。“姜叔没想到杨继如此爽快便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惊讶之余感动的说道:“多谢陛下,到时不需要流云派出大军,只需派出些小队干扰敌人就好。”
请求已经被杨继答应下来,姜叔心头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陛下,那我等就启程回吕宋去了。”
杨继点了点头,目送着几人的离去。当几人走进队列中的秦风时,吴雨跑快了两步,在秦风身边小声说道:“秦公子,其实此次能够援助流云,我家小姐的坚持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想必为什么你心里也应该明白。她说服国主出兵之后就留了封信出外游历散心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你还在意她,就去找找吧。”
“如果敢再对不起我家小姐,我任二第一个不饶你!”任二罕见的一脸严肃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大殿。
心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堵着,秦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鼓起胸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觉得好受些。
明欣,是我对不起你,这次,不会再逃避责任,不会辜负你的情意,也不会逃避我心头的悸动。
“这次我流云的浩劫能够平安度过,诸位功不可没!”杨继的话将秦风的思绪打乱,心里颤动的更加厉害。
“魏政,保家卫国而惨死在秀水城外,追封为忠义公,一等公爵衔!建祠供奉!
李虎,为了家庭,为了我流云,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因此我们才能及时准备应敌。追封为雁鸣侯,一等侯爵衔!爵位由其儿子继承。
洪刚,塔林守卫战的功臣,以一己之力纵横敌军,数万军中斩敌人首级,迫使敌人退兵,自己亦身死沙场。追封为万勇侯,一等侯爵衔!建祠供奉!
钱安,隐藏在宣安多年,正是这多年的卧底生涯,对我们最终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并且最终杀死宣安皇帝楚云,可惜自己也埋没在了尸山血海中。追封平南郡王!其妻三叶,追封为一品诰命,建祠供奉!
胡永平,雁鸣守军统领之一,铁卫军大举攻城时,他率领最后一支小队在城门坚守,为我军的撤退争取到了时间,最终寡不敌众,战死在雁鸣城门之下,死的时候,他的头颅仍旧高昂!追封镇国大将军,山阳侯!爵位由子嗣继承。
张琪,威卫军副将,于雁鸣一战取敌将首级,后被俘,因不肯投降被害,追封威卫将军,威武伯!一等伯爵衔!建祠供奉!
……”
一个个英烈的名字自杨继口中喊出,每喊出一个,众人的心中都是沉下一分,到最后,一些善感的大臣都已经泣不成声。
那一个个英雄的逝去,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依稀还能看到他们在战场上挥洒着汗水,仿佛还能从风里嗅到一丝丝腥气。他们死了,但是却在这片大地上,永远的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精神,就是他们活着的最好证据。
杨继不想擦去此刻淌的满脸的泪水,眼泪抚摸脸庞时那种温热的感觉,才能略微安抚他悲伤的情绪,才能让他有勇气,把这份沉甸甸的名单读完。
“高同光,雁鸣守军总统领,率领军队与宣安鏖战,身上负伤二十三处,重度昏迷两次,仍然坚守在防线的最前面。封屯卫大将军,高阳侯。
陈中,甘愿背负骂名跑去宣安卧底,为我军搜集情报,楚云的死,他也功不可没。封镇平侯。
秦风,塔林之战,景湖之战的功臣,封武田侯。
郑略,朕的膀臂,封上柱国。
徐世武,勇卫军偏将……”
一份长长的名单终于读完,杨继端起桌上盛满酒的酒杯,弯下腰来洒在了地上:“这杯酒,敬所有英雄的在天之灵!传令下去,所有参战的部将偏将,均官升一级,所有士兵,每人良田三亩,绸缎一匹,死去的士兵,其家人均由帝国供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杨继渐感体力不支,手扶着额头缓缓坐下。
“陛下,您太累了,还是先退朝休息吧。”郑略劝慰道。
“唉,没事。”杨继摆了摆手,又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殿下被密布的阴云笼罩的众人,朗声说道:“自今日起,镇南王一爵不再分封,南方之地由帝国管辖,镇南军听从皇帝号令!”
“领旨!”众位大臣齐声道。
……
“你真的要去么?到了萧家千万要先认错,或许萧家家主会知道明欣在什么地方。”云都城的南门,杨浩飞依旧一身白衣,嘱咐着秦风。
“你看你们两个,陈中我就不说了,浩飞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虽然嘴上说不耐烦,秦风的心头依旧有一股暖流流过,温暖着他的心房。
“你说他把我扯上干什么?”陈中翻着圆圆的小眼睛不满道:“找到明欣就赶快回来,军机令的位置,非你莫属。”
“呵呵,那你呢?”秦风笑了笑,说道:“吃遍大江南北?”
“有这打算。”陈中摊摊手,眼睛里透着狡黠。“我还就吃霸王餐,看谁敢找我要钱。”
看着陈中的样子,杨浩飞忍俊不禁:“好了,回头再聊,再说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
“兄弟们保重,我找到明欣就回云都。”秦风对着二人一拱手,上马而去。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身影,杨浩飞回过头对陈中说道:“羡慕了吧?忘了从前那个女人,再帮我找个嫂子吧。”
“哪有?美食就是你的嫂子!”陈中嘴上回应着,心却不知去到了哪里。
“唉”,杨浩飞长叹一声,“我的妻子还不知是哪国的公主呢。”
……
出了云都一直往南,再从易阳城进入吕宋境内一直往西,秦风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到了萧家所在的钟秀峰,还没上山,就被吴雨一句“小姐不在山上”堵了回去。
该去哪里呢?秀水城里面的萧家产业,也被秦风找了个遍,同样是一无所获。
明欣,你在哪里呢?不肯原谅我么?
从塞北荒漠到酷热的南方,从浩瀚的大海再到烽火依旧的宣安。天南海北,都留下了秦风的足迹。
暖风吹过,又是一年春天,秦风坐在宿豫城的一个小茶摊上,想着明欣,心也渐渐的绝望。
河岸的柳树已经发了嫩芽,不出多久就会长满细长的叶子,青草也不甘心落后,从泥土里冒出绿油油的脑袋。
谁知道哪根心弦招惹了满眼的绿色,弹奏出了些海棠爱听的音符?花儿伴着婉转悠扬的乐曲起舞,这样的生机勃勃,明欣,你也在看吧?
是用清澈如水的眼睛,还是用洁白无瑕的美丽心灵?
也许你在蒙蒙细雨的江南小镇,撑着素面的油纸伞,雨打在伞上,安静的一丝声音也没有,不过它有些不甘心,在伞沿上聚集成水珠,滴在青石板的路上。清脆的“滴哒”声骄傲的响起,发现没有声音来附和,于是周围显得更加静谧了。
你的脚上穿着绣花单鞋,轻巧的步伐踩过湿潞潞的地面,偶尔在低洼积水的地方走过,印出一道道涟漪。
你以为在欣赏一幅美妙画卷,却没发现自己也在画中,装点了路人的梦。
也许你身在塞北,那是个遥远的地方,桃花雪还没有得到春天的讯号,依旧在半空舞蹈。你穿的厚厚的,却挡不住发自内心的快乐,站在空旷的地方,不由自主的转起圈来,轻灵的舞姿,比起当初跳给我的那支舞蹈更加迷人么?这样的动作,连空中纷扬的雪花都为之黯然失色了呢。
或许我曾经见过你,只是那该死的缘分却没有让我注意到你。
花儿依然开的那么美丽。完美的画面,没有人来分享,多彩的景色也会添些凄凉来。
“客官,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您请回吧?”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哈着腰客气的发着逐客令。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已是灯火阑珊,转眼间,又是一年。
回去吧,你甜美的笑,终究只能是回忆。秦风付了钱,牵着马一步一步的向北走去。
“驾!”回云都的路上,秦风刻意没有走在乡间小路上,而是驰行在路旁干涸的沟渠里,生怕一个不小心,马蹄溅起尘埃,也把他的深埋的思念从心里踏出来。那条路,他曾与她共同走过,那时她双手环绕着他的腰,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给他一种别样的温暖。
一路走来,秦风觉的嗓子都在冒火,伸手捏了捏装水的羊皮袋子,里面空空如也。
苦笑了一声,秦风用疲倦的眼神四处打量着,不远处的路旁有一座新搭建的木屋子,看样子似乎搭的并不结实,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现了裂纹,刨掉的木屑成堆的堆在路旁,还没来得及打扫。
秦风轻轻叩响了紧闭着的做工极度粗糙的门,说道:“有人么?”
“谁呀?”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秦风仔细听了听,心头一震,却是感觉那么的熟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