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凤来楼
柳尧臣的目光随着李仁煌远去的背影慢慢的闪烁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刘仲信，反身回到了书房里。
“柳帅”刘仲信唤了他一声，柳尧臣慢慢的转身问道“你看，李仁煌会不会真的如此？”
如此？如此什么呢？旁人不知，刘仲信自然是清楚的，他蹙眉想了一会儿，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虽然，李仁煌并非我镇北军出身，但是战功赫赫；平时虽然特立独行，但是这等大罪，我看他不大可能会做的。”
柳尧臣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坐到椅子上，慢慢转着手中的狼毫笔，笔尖的那黑白分明的颜色慢慢变成两个同心圆，仿佛已经飞到了柳尧臣的手上。刘仲信肃立在下首，静静的看着这个人和那两道圆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不言不动，虽然他也很讨厌这种氛围。
忽然，小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柳尧臣眼角一动，“啪”的一声，按住了飞快转动的狼毫笔，问道“不是让你在找邵公义和张子剑两位将军一同来的么，人呢？”
小五面露尴尬，拱手道“两位将军刚刚都遇到了展护卫，张将军说展护卫要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已经请他们去凤来楼了……”声音越来越小，连他也觉得这事太过、太过、不靠谱。
“呵呵，子剑这个小子”柳帅展颜一笑，放下了狼毫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让他再闹两天也就该滚回宣武城去了。只是苦了叶红这小子，一个月就这么点俸禄，哈哈……”
凤来楼“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张子剑一面双手拍着桌子，一面大声吼叫着，以至于满楼的食客纷纷侧目。展叶红和邵公义形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不认识此人的模样。店小二在一旁苦笑作揖道“张大人，张大爷！您到底要干嘛，你只管对小的说就是，非要惊动老板娘是所为何来啊。”
张子剑白了那店小二一眼，伸手从筷笼里面抽出一双筷子，惊得店小二浑身一缩。只见这张大爷拉过眼前的空碗，目光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隐隐含着一丝悲情之色。嘴角轻动，双肩微耸，渐渐地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起来。别说店小二看得一头雾水，就是邵公义和展叶红也都满脸疑惑。邵公义轻轻推了推展叶红，展叶红看了看他，却发现邵公义面部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桌子下面的胳膊仍旧不断的推着。展叶红苦笑一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拍了拍张子剑张大爷的肩膀，小声道“张将军，您到底是怎么了？”
忽然，仿佛沉睡久远的大地被惊雷唤醒，张子剑仰天一呼，手中筷子迅疾的敲打着空碗。叮当声如玉落珠盘、手碾琵琶，只听“咿呀！”一声，张子剑猛的跳上凳子唱到“素手调羹，余味绕。
美人伴酒薄烟轻拢纤纤腰。
莲步遗香，肩若削，千金把盏但求美人笑。”
邵公义竟也睁开了眼睛，和满堂食客一起瞪大了看着这位击碗而歌的大爷。展叶红也是一脸惊异，正在疑惑这看似有些粗豪的张子剑竟也有此等文采，却陡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张大爷可知，这‘千金一盏酒，但求美人笑’可不能随便说说就算啦”。
众人闻声回眸，只见一双绣花千层金丝鞋慢慢的挪着微步从楼上飘下。一身淡蓝色的薄衣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衣。娥首微斜，金钗抖动，眉目如画。嘴角含笑如青云映月，腰肢一动若流风回雪。
只见这女子一下楼来，满堂具是一亮。几十个倒吸冷气的声音竟也如此之响。展叶红轻轻的合上了张大的嘴，不自觉的端正了一下坐姿，眼角却还不断地瞄向那美丽的女子。张子剑一见那女子走近，却是哈哈一笑，跳下凳子拱手道“自然不能算，哈哈！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凤姐，我可是一年难得来一次，您都不亲自过来招待一下，可是太不念故人之情啦。”
凤姐闻言，掩口轻笑，那一霎的风情竟也引得满堂食客伸头探目。她对小二挥了挥手，如蒙大赦的小二一溜风似的去了。只见她走到张子剑身边，咯咯一笑道“张将军可不敢如此说话啊。小女子开了这凤来楼也是本小利薄，巴不得像您这样的达官贵人多多光顾呢。怎敢不念故人之情呢？”
张子剑放下筷子，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又听凤姐言道“正因为，张将军您一年难得到一次，我这才耽搁了不是。”
张子剑一呆，诧异道“额，此话怎讲？”
凤姐纤腰一挺，慢慢踱着步子道，“张将军贵人多忘事啊，我刚才是去算账来着。”
展叶红和一旁的邵公义对视一眼，也是大惑不解，张子剑一副丈二和尚的模样张口又问“你算账和我不常来有何关系？”
凤姐袖口轻掩，又笑了笑道“张将军请坐，我慢慢道来。”张子剑听话的坐下了，也没去擦一擦刚刚踩过的凳子。只听那清脆的声音道“张将军前年来这里时，喝了上等女儿红三坛、用了清蒸鲈鱼两尾、红焖渡鸦、爆炒牛舌、红烧鹿肉……临走之时，您还带了两坛我这楼里的上等凤酒，一共是一百一十二两银子，第二天好像您就因为边关告急匆匆离去了。小女子不敢耽搁您的军机大事，因此就没有来烦扰将军。”
邵公义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拉过展叶红附耳道“展兄宽坐，我出去方便一下就回。”言罢也不等展叶红言语，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展叶红略略有些尴尬的看着一旁的张子剑，只见这位张大爷脸不红气不喘，在那里用心的倾听用心的点头，不过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展叶红腰间的钱袋。
凤姐继续道“去年此时，张将军又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那次您‘仗义出手’，教训了两个有些‘糊涂’的酒客，共打碎了翡翠屏风一件、琉璃灯罩四件、白玉瓷瓶一对、红木八仙桌一张、青瓷餐具二十件、上等女儿红您又喝了三坛、卤牛肉一斤……核算成银子共有五百一十六两四钱三分。”凤姐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方精致的小算盘，就坐在刚刚邵公义的位子上旁若无人的敲打起来。
“恩，也就是说，您张子剑张大将军来了我这凤来楼一共两次，共需施舍我这小店六百二十八两四钱三分银子。看在我们交情不浅，我把您这零头给抹去了，您只需给小女子六百二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诶？张将军，张将军？张子剑将军！张、子、剑！！！”
凤姐猛然把算盘往桌上一拍，一张俏脸含霜带煞，怒道“我不去催你就不错了！你这次来居然还要如此大的排场，我这凤来楼是不是就为了您张大爷开得啊？！？”
一见美女发怒，怒的还是一位将军，周围那帮好事的食客瞬间便坐回自己的座位，好像刚刚也没出去看什么热闹。张子剑立刻一副义愤填膺，一脸无辜的模样，赶快正义凛然的道“哪有此事？天地良心，你凤姐当我张子剑是何许人也？我岂是那等吃霸王餐的宵小之辈？这定是那个大胆狂徒假借我的名号，在这里胡作非为，等来日我知会巡城司，定要……”
只见凤姐轻轻晃着一柄小匕首，嘻嘻笑道“诶呀，是这样啊。那小女子可能是冤枉大人了，还望大人恕罪啊。只不过，去年那个自称‘宣武城参将张子剑’的‘狂徒’临走时留下了这柄镶金的匕首，说是我们的柳帅所赠，天下独一无二，看来，巡城司的王捕头到了，我得把这件物证交上去啊。”
张子剑闻言，立时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腆着脸道“诶呀，凤姐啊，如此小事便不必麻烦巡城司了吧。想那巡城司要侦缉全城，任务繁重，这等小事再去麻烦人家岂不是不明事理嘛。”“哦”凤姐娥首轻摇道“可我这本小利薄……”张子剑立刻拍了拍胸脯道“凤姐尽管放心，些许小钱，我张某人替他还了便是，不是我想掩饰什么，只是毕竟那人也叫张子剑，我若是不管，岂不是坏了普天之下无数张子剑的名声吗？不就是六百两……”
“六百二十两！”凤姐立刻纠正。“没错没错，六百二十两！不就是区……区的六百二十两嘛，我付了！”说着就摸向自己的钱袋，然后，在展叶红紧张的、凤姐戏谑的注视下，不出意外的大叫一声“诶呀！”凤姐佯装不解，笑问道“张将军，怎么了？”
张子剑立刻怒声道“不知哪里来的大胆毛贼，竟敢偷了我的钱袋子，真是该杀该杀。额……那个展老弟，不不！展大哥，展大爷！您可否周济我一时啊？放心放心，俗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不出三年五载，我张子剑用信誉担保，必定会将今日所借的六百两银子……”
“六百二十两！”
“对对！六百二十两银子如数奉还的！”
展叶红顿时满面乌云，颤巍巍的摸出钱袋，道“张将军，卑职不过是个侍卫，每月俸禄也才不过二十两银子，今天还是蒙柳帅照拂提前给了一个月俸禄，这……”
张子剑一把抢过钱袋，往桌子上一扔，朗声道“凤姐你看，这个真是事不凑巧啊。我等实在没有想到这金水城治安今日竟是如此恶劣，这二十两银子您先拿着。就当利息了，随后那些钱，等下次我来凤来楼时一定补上！您看这怎么样。”
凤姐绷着脸，却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收起钱袋子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就谢过将军您得仁义之举啦。将军请便吧。”
“诶！不急不急，将军我还没吃饭呢？”
凤姐一回身，金叉轻颤，玉面带笑道“哦？将军身上可还有钱资？莫非又要在这里赊账，赊到明年此时么？”
张子剑闻言把大手一摆，一脚踏上凳子道“凤姐，别这么势力好不好？今日可是有友人相请，你哦，看这位展侍卫，这是为了答谢于我才赏脸来你这凤来楼的。今日的帐，都算到展大爷头上便是，顶多几个月他定然清算清楚！那个，红烧鹿肉，对对！还有女儿红来上三坛，对了，有熊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