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雨中擒盗
高府的东门外并没有多少民居，整个高升镇本来就很小。穿过几家低矮的房屋，再绕过两道弯曲的小巷子，便算是走出了高升镇的范围了。
镇子南北两面是低矮的山丘，而东面，则是高升镇的牧场。大片大片平整的草原从这里铺排开去，遥遥无际，延伸到遥远的天边。
展叶红追踪着雨盗的踪影，如今便已经到了这宽广的草原上了。乌黑的天空下，一个捂着肩膀，有些踉跄的身影正在前方飞快的移动着。展叶红更不迟疑，提起一口气，飞快的追了上去。
天空还坠着细雨，不过比起昨天的磅礴之势来讲，已经温柔多了。细细的雨水打在已经有些冰冷的皮甲上还是噼啪的响着。草原上到处都是积水的泡子，泥泞不堪，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展叶红已经滑倒了两三次，此时裤子上满是泥浆，显得有些狼狈。可让他诧异的是，前面那个身影，竟似如履平地一般，仍旧在飞快的奔驰着。只不过，因为肩膀上的伤势，时不时会有些踉跄。
两个人便在这泥泞阴冷的天地间，一前一后的死死追赶、超越。迎着风雨的击打，慢慢将身后有些朦胧的城镇甩开。
“嘶！”雨盗倒吸一口冷气，肩膀上的伤口又一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必须包扎了！他闯荡江湖这么久，早已明白目前的形势。别看自己的伤口不再要害，可是这么不断剧烈的动作，而且周围环境如此糟糕。再过不久，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头晕、昏厥。时间再久一点，这潮湿的环境就会让他的伤口溃烂、肿胀。
想不到，比这更加险恶的京城都闯过无数遍，今日却折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雨盗黑色面巾下，幽幽的叹了口气。谁让他在京城听说了这个高员外的恶行了呢？从小，他的家庭就是被这样为富不仁的大户和官员欺压深重，以至于连喘气都困难。数不清的苛捐杂税，数不完的佃租孝敬。
一个本来还算美满的家庭，就这样在重重压迫下渐渐地肢解，慢慢的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算啦，想这些做什么？多少年的旧事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伤口了。如今还要拿出来怀念么？难道，是自己的死期真的到了么？他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那在泥泞中穷追不舍的帝国军的身影。
可恶！我绝不能这么等死！想到这里，雨盗又一次发狠，身影快如奔马飞速的掠出。
还在泥泞中跋涉的展叶红不禁惊呼一声，心中也暗暗道了声佩服“我在军校中的耐力也算是上数，如今不断追不上这个雨盗，反而被他逐渐拉开距离。哼，我就不信这个邪！”好胜的血液又一次被点燃，那股曾经支使他纵马闯金城的感性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头脑。不过，他并没有压制，为什么要压制呢？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且近身格斗并不高明的匪徒，只要追上就好了！那就追上吧！
皮质的军靴继续在泥泞中跋涉，靴子底下凝聚着厚厚的泥巴，每抬一次脚都是无比的艰难。那就甩掉吧。展叶红脱下了军靴，用佩剑割下两大块护皮绑在脚上。继续飞速的追赶着。
“大人，清点完毕。黑风寨此次倾巢而出，共计一百八十二名匪徒，被我军格杀一百二十人，重伤二十人，余者皆降！”王龙流利的汇报着战况。在以前，这些事情，他是根本不会上心的，因为有小五在。而今，他不但上心，而且做得非常到位，因为……小五不在。
张子剑在一众帝国军的簇拥下踱着步子，走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俘虏前面。脸上又恢复了了那副猥琐的笑容。满地的残肢和鲜血已经让于铁头等几个初次杀人的士兵呕吐不止，他却好似毫无影响一般。
他回头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于铁头，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怎么，恶心了？”于铁头苦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和眼前这种修罗场一般的情景相比，昨天在朋悦客栈杀得几个人，根本就算不是惨烈。
张子剑轻轻拍了拍于铁头的后背，笑道“吐吧，吐过这一次，以后也就好了。记住，你是个军人，而且是帝国军中优秀的军人。杀人，只不过是你的职业吧了。其他的，不用往心里去。”于铁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感激的看了看张子剑。
看到这个身手不错的士兵已经度过了关口，张子剑又反身问向王龙“我军伤亡如何？”
王龙想也没想，拱手答道“轻伤十二人。剩下的都没什么事。倒是守在外边巡逻的镖局趟子手，死伤有点大。有十四人死亡，二十人重伤，剩下的几乎人人轻伤。”
张子剑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好似与他关系不大，实际上与他关系确实不大，不过总给人一种冷血的感觉。他又看了看堆积成山的单刀，问道“咱们缴获怎么样？”
“完好的单刀一百柄，长矛二十杆，鬼头大刀四柄，剩下的都是残缺品……哦，还有一匹上好的黑鬃马！”看着如数家珍的王龙，张子剑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人已经走出了阴影，而且比以前更加的沉稳、干练。
这个时候，一身凌乱的高员外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这里。还没等开口，就被脚下的一段肠子绊了一下，顿时滑到。“他妈……”话还没说完，高员外便看到了遍地血淋淋的残肢和内脏。顿时，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便涌上喉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直似翻江倒海，几乎将这几天吃的东西统统都倒了，再吐下去估计就会吐出酸水了。
张子剑无奈，走到他背后在那宽厚的背上狠狠地砸了两下，这才止住了这种倾倒一般的呕吐。“怎么样高员外？我们这次虽说没能抓住雨盗，三凤白玉杯还在追击中。不过，帮你把这等灭门惨祸解决了，你该如何报答我们呢？”张子剑此刻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轻轻拉着高员外的手，好似两个久违的故人一般。
高员外明显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磕磕巴巴的问道“我……我走到后院去打水，就忽然觉得后颈一痛便人事不知了。怎么……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子剑赶快好意的解释道“是这样的，这雨盗勾结黑风寨的山贼，不但要抢夺您的三凤白玉杯，而且还要洗劫您的家产。我等帝国军将士浴血奋战，哦，还有威武镖局的镖师们。付出了三十多人阵亡的惨重代价，这才报的您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啊！”
高员外闻言大惊。本以为只是雨盗来盗窃而已，谁承想竟然会引来山贼灭门。而今想来，真是阵阵后怕，他赶快没命的道谢。而张子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敲竹杠的好机会，从高员外那里狠狠的捞了一笔好处。当然，从山贼那里的缴获自然也是归他所有了。
这时，张子剑正在布置王龙带兵去黑风寨，要一举抄了山贼的老窝，毕竟那里的财货不会少。在一旁忍受半天的展卓儿才踮着脚尖，避开地上的血污走到张子剑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红哥哥去哪里了？”
张子剑转过头，对脸色也有些发白的展卓儿微微一笑道“放心，你的红哥哥去帮你在京师顶酒席去了。”
“订酒席？”
张子剑向着东边的围墙望了一眼，道“若是不出意外，这酒席就算是顶了……”
“可恶！”而此时，跑去订酒席的展叶红正面对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咆哮。
“雨盗！别再躲了！你身上有伤，如今又狂奔了这么远，你以为你还能是我的对手么？早点走出来投降，我会让你免受皮肉之苦”展叶红一边说着，一边举着佩剑搜略着身旁的灌木。“若是被我搜出来，你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可惜，周围除了自己那空旷的回声外，就只有细雨打在皮甲上噼啪的声响。此刻，云，慢慢的散了。暗淡的夜空中，微微绽出一丝月光。这是天气放晴的征兆。可展叶红的心头还在阴霾。
不能让他跑了！展叶红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佩剑。他并没有多么憎恶这个雨盗，反而有些佩服他。毕竟，他没有杀人，没有洗劫村庄。他只是个偷而已。身手敏捷，反应迅速。若是能改过自新，定可以在军中闯出一番名堂。展叶红此刻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帝国军不是贵族军。整个军队中成分复杂。最多的是平民兵，中高级军官多是贵族世家子弟。但也不缺乏发配和征兆的囚徒兵。平民兵虽然忠诚，但大多老实本分，战斗力较弱。囚徒兵身家虽然不好，但是好勇斗狠，兵部对地方征兆这种兵员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保持军队战斗力为重。这也是当时张子剑可以收编马匪的原因。
“你一身本领，做些什么不好？为何做这等偷鸡摸狗的营生！岂不是辱没了自己大好男儿身！雨盗！我展叶红可以给你承诺，只要你有心，我可以帮你进入帝国军效力！那时我们同为袍泽，凭借你的身手，拜将封侯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周围还是静悄悄的。雨水慢慢的停了，旷野中生出了青蛙的鸣叫和远处的狼嚎呜咽。清冷的月光撕开了厚重的乌云，华丽的洒在大地上。照应出展叶红那张俊秀的脸。他借着月光，仔细的查看着这片灌木丛的动静。
没有动静。
怎么办？难不成放弃么？展叶红紧紧的攥住了剑柄，狠狠地劈刺着周围的灌木，砍得枝叶乱舞。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么大的一片灌木丛，仅仅凭借自己一个人是根本搜不出来的。真的要放弃么？
他问了问自己，好似，也在问那已经离他远去的人。终于，片刻之后，他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那张被月光映得发亮的脸上，绽开一丝温和的笑意，脸颊上爬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将佩剑插回剑鞘，猛的发力，继续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狼嚎的呜咽声，而后聒噪的蛙鸣声越来越响，渐渐吵得雨盗心烦。他从灌木丛中缓缓地坐起身来，扫视了一下身周。这么久了，想必那个帝国军应该走远了吧？“嘶！”肩膀上还是传来阵阵的剧痛。不过，他的心里却还是放松的。哼，当我是蠢人么？想用那么简单的谎言骗我上当？
他慢慢的支撑起身子，一步步的缓缓向高升镇走去。这个夜里，他流失了太多的鲜血，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尤其是受了重伤。此刻，只有先行潜回高升镇才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了。不过，总算还是有命在，而且……他拍了拍藏在腹部的包裹，里面，还藏着三凤白玉杯呢。
“站住！”
忽然，一声大喝打碎了他刚刚得意起来的心。帝国军还有追兵？一下子，他的心凉了半截。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月光下走出的四个人影。“呼”看到那一身市井的衣衫和杂乱的兵器，他送了一口气。可那颗心，还是在不停地颤抖着。危险只是降低，却并没有解除。
一个看着像小头目的家伙丝丝冷笑道“高价逃出来的小子，这是要去哪里啊？你还能找到什么援兵么？”
一个眼见的喽啰忽然一指雨盗隆起的腹部，高声叫道“四哥！那小子肚子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哦？”那个叫四哥的山贼双眼一瞄，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雨盗。一身夜行衣，腹部隆起，肩膀上还带着箭伤，衣服全都湿透，上面满是泥浆。这样一幅打扮，不免让他心中有些狐疑。“你，到底是谁？”
还不等雨盗回答，一旁的另一个小头目就喊道“老四，和他费那么多话干嘛！干掉他，再搜一下不就行了？这才一个，前面肯定还跑着一个呢。先干掉这个再说，老子还等着赶紧回去玩女人呢。啧啧，听说那高老头的几房小妾可都是够味啊！”
老四冷哼一声“老九，你就是个色胚，看把你急的。老大不是说过，这次肯定给咱们留出女人和银子吗，你急个什么？”
老九撇了撇嘴，边说边举着刀向雨盗走去。“你不急，女人还有个好赖呢？赶紧回去，我可要分个好的！”他对着雨盗喊道“高家的小子，去死吧！”
雨盗刚想发力逃脱，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一颤，险些软倒。“失血过多了么？”黑面巾下的牙齿咬得紧紧地，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慢慢走近的老九。“唉！”他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遗憾的想着，“成也是败也是。本来打算引着黑风寨攻打高府，借以脱身，如今却是自食苦果。”他闭上了眼，心中的不甘和遗憾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涌来。可他却无可奈何，此刻，他只能等死。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竟然还有山贼，哈哈，也好，省的我还要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