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弟子搀着父亲,背着僧人往山下走去。不是玄天变得宽宏大量了,而是有些事,并不会因为他拥有法术或者成为神仙就能得到彻底解决的。
比如峨嵋剑派这名弟子,玄天可以带他离开,以避官府的征召,但是他父亲呢?他的家族呢?杀掉僧人,甚至烧了悬空寺,也无济于事,凡人只能生活在凡间,也只能默默忍受凡间帝王的统治,遵循那些在凡间生存所必须遵从的规则。
带着弟子们去往金顶上的道观,路上玄天沉默寡言,显得心事重重,通常都阳光般明媚开朗的少年们也受到感染,悄悄地跟在玄天身后。
有红拂召唤的蝎子充作耳目,加上山中草木和脚下的厚土,峨嵋剑派各处的动静都传到玄天耳中和眼中。
金顶上的道观,只是赵公明出于习惯和道门的门规,依例而建供奉鸿钧祖师的所在,不过面积到是宽敞,玄天带着手下住在这里,占用的房间还不到三成。
赵公明站在岩边,脚下厚厚的云海遮住了山下的峨嵋剑派,同样被遮住的还有尘世间的喧嚣和烦恼,也只有在这高耸入云的峰顶,才有那种飘然出尘,不受人间种种干扰的感觉。
“贵派之事,恐怕只能听其自然了”,赵公明低声言道。
须发银白的白眉袖手站立在岩边另一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滚落下山的大石上,峰顶的风很大,吹得白眉的白发白须都向一侧飘起,身上与道袍有七分相似的长袍也在山风中吹得烈烈作响,声音却是稳定有力:“佛门如此咄咄*人,又有朝庭撑腰,更有天庭袒护,世俗中人当然会趋利避害。只是仅凭这点手段,就想动截教根基,恐怕是痴人说梦,老夫的峨嵋剑派虽小,却也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
赵公明心虚地往道观方向瞄了一眼,声音还是放得很低,“就怕小师弟沉不着气,玉帝分明是想利用佛门来打压我道家一脉,若是再生出什么事来,天庭必定又会小题大作,借题发挥”。
白眉人虽老,却是目光如炬,眼神似剑,当年的雄风犹存,爽朗地大笑,“玄天真人若是在这滚滚红尘中,当是不世出的英才,罕见的豪杰之士。观他所为,不是肯屈居人下受辱的性格,通天教主果然选的好徒弟,好帮手”。
“你真的不下山去看看?”赵公明见白眉对峨嵋派中的情景全不放在心上,担心地问了问。这些年罗浮洞承惠峨嵋派不少,要真有能搭援手的地方,赵公明不会犹豫,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看与不看,有何分别,徒增烦恼而已”,白眉平静地说,相比赵公明的隐隐担心,白眉还更象出家之人。
“要看!怎么不看!看了,才心中有数!”玄天走出殿来接话说道,听声音已经是放开了胸怀,“反正我年轻,我替白眉道兄跑一趟”。
白眉还没搭话,玄天已经纵身从云海中跳了下去,俏婢小玉和容光焕发艳色日增的红拂也跟着飘然入云,少年们却和玄天一般,直接跃入云海中,小鹏鸟“呀呀”地大叫几声,在岩边蹦跳了几下,还是没有那个勇气,乖乖地张开翅膀盘旋滑翔而下。
赵公明摇头苦笑,“我这个师弟,半点也不象个出家之人”。
白眉哈哈一笑,“率性直爽,不正是深得道家真意!”
山风掠过玄天的身侧,吹乱了小玉精心替他梳理的道髻,心中畅快无比。既然许多事情都被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给扇得面目全非,前世的认知和经验都派不上了用场,何不干脆放弃那些成见和固有的印象。
新鲜而未知的世界,才更能体现出这一世生命的精彩。
山腰之下,没有了厚厚的云层,飘浮在山间的雾气遮不住玄天锐利的目光,峨嵋剑派的低层弟子居住之处,那些连成一大片的屋脊已经可以看到清楚的轮廓。
峨嵋剑派的建筑都是依山而建,地势险峻,也正是这种环境,才诞生出了峨嵋剑派轻灵多变飘忽不定的剑法。峨嵋的秀和青城的幽,都是道家弟子最好的修练之地,截教通天教主却慷慨地让峨嵋剑派和青城剑派这些武修派别比邻而居,宽广的胸怀更让玄天肃然起敬。
玄天轻轻落到峨嵋剑派最高那座建筑的屋顶上,小玉和红拂也随着一左一右飘降到玄天身后两侧,落地无声。
回头对身形正在下落的盘牛做了个手势,让少年们都隐身到后山中,玄天手指点了点把他肩头当成了树丫一样抓得牢牢的呀呀,不让它出声,才聚精会神看向峨嵋剑派那与碧游宫前的传道场都有一比,宽阔平坦的练剑场。
这里主要居住的都是在峨嵋剑派中身份较低的弟子,而且许多还是记名弟子以及家境贫寒来这里借着学武混个温饱的农家子弟。武修和散仙不同,没有三五年的练习过程,很难发现资质的优劣,所以尽管知道许多农家子弟前来拜师的动机不是那么单纯,派中负责收徒授艺的几名内弟子也没有过份认真地计较,毕竟只有数量庞大的弟子群,才有可能更多地挑选出适合习练峨嵋剑法的优秀人才。
宽阔的练剑场上站了不少的人,几乎都是中年以上,衣着可以看出有的家境很好,有的却是衣着褛褴,表情却都基本一致,带着焦急和忧虑。
从各种房间中,越来越多弟子打扮的年轻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跑向场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十多名穿着同样的弟子服,左胸上绣着一把小剑的,显然是负责教授这些低层弟子的内部子弟,玄天在第一次碰到艾如张时,艾如张身上穿的就是同样的衣服。
领头的弟子正大声对着场中说:“你们若要离去,我峨嵋剑派也不会阻拦,只是日后再要回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场中显然是来接自家孩子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还有最后三天就到征召期限了,我家孩子在你们这里,也躲不掉朝廷征兵,还不如跟我们回去种佛田,至少能保个平安”。
领头的弟子一时语塞,人家说的也是实情,派中管事的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指令下来,再加上这些要离开的弟子中,绝大多数都是蜀中农人子弟,大部份还是附近一带的,本乡本土的,也不可能强行要人家留下来。
当初要进峨嵋剑派,虽然不是经历了多么严格的挑选和考核,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为记名弟子的,可以说每个有资格穿上弟子服的,都多少吃了点苦力,花了些功夫,才有了一个峨嵋弟子的名号。进来不是很容易,离开却很轻松,脱下弟子服收拾起本来就不多的一点衣物,卷成一包就能成行,所以没多大功夫,长年热闹非凡的峨嵋剑派就门可罗雀,只剩下少许弟子还留在派中,十不存一。
玄天轻轻飘落到场中,眼光一扫,留下来的弟子数量还没他手下的少年多,估计着最多也就六七十人。当然,这仅是低层弟子,代表着峨嵋剑派真正实力的内弟子和亲传弟子,都住在峨嵋山后山中,那才是峨嵋派的中坚力量。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场景看起来都有点树倒猢狲散的味道。
这几十名弟子中,没有一人见过玄天,不过玄天的排场早都在三界中传开了,虽然没看到有灵猴和一个胖少年跟着,但肩上站着的神鸟,身后的俏婢,还有从建筑后山壁间踏空而来的上百仆从,再加上玄天身上的道袍,玄天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
“峨嵋剑派第六代弟子崔风,拜见玄天前辈!”领头的弟子抱拳向玄天行礼,突然从玄天的仆从队伍中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崔风大叫了声:“师祖!”,眼睛红红的象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艾如张却站在队伍前边一动不动。
玄天回过头,“还不过来!”
艾如张才大步流星地走出,扶起跪在地上的崔风,又侧过头望着玄天。
玄天摸了摸下巴,这种事情,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凡间的事自有凡间的规矩,别说他还没成仙,他就成了大罗金仙,也不能随便插手凡尘俗事。
仙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可以偶尔伸手管管闲事,但只能针对个人,不能针对某个群体,更不能针对凡间朝廷和帝王,否则以仙界中人的神通,稍不留神,给凡间带来的就是滔天大祸,甚至影响到人界的自然发展。毁掉了人界,谁来供奉诸天神仙,谁来替天庭供应那些神仙也离不开的物资,神仙也不是成天就喝风吃水,神仙也是有各种需求的。
沉吟了一下,玄天缓缓说道:“你们派中前辈没有指示,也就是一种指示,就是让你们听之任之,不要触怒了朝廷。再说,这种弟子留下来,你们还指望着靠他们来将门派发扬光大?”
崔风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见艾如张鼓励地朝玄天方向呶呶嘴,就大起胆子说:“可这并不全是陛下的旨意,是那帮秃驴借着由头在搞鬼,说什么只要投到佛祖门下,就可免去兵刃之祸”。
玄天笑道:“侠以武犯禁,朝廷对习武之人本来就心有戒意,要不也不会把宣扬四大皆空,什么都要看穿看破的佛教立为国教,就是要让民间多些温顺,少点反抗。佛门不过是借势而为,也是迎合皇帝的心理,削弱你们这些武修门派,皇帝的坐位才能坐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