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野趣,并不是只有城里人才羡慕。
玄天除了被陈氏夫妇从江边救起的那几个月,其余时间都是在金鳌岛和妖界中渡过,哪怕是后来到蜀中那段时间,也是居于渺无人烟的天台山顶,或是被众星拱月地供奉在青城观中。
道家说道法自然,其实除了修仙,做人行事,又何尝不需要道法自然。玄天要想让截教走向一个更高的高度,想让自己在修仙之路上更进一步,都需要深入红尘之中。
没有凡间民众的支持,任何再强大的宗派,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总会有枯涸的一天。
所以在慈航和文饰等人无功而返,灰溜溜地离开了十万大山后,玄天让已经成为他部属的妖族中人,在暗地里配合着分散到南部瞻洲各地的仙仆行事,留下了白蛇陪同忘情在地底静养。
忘情能否从自闭中走出来,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从内部,也就是他自己看破想透,要嘛直接面对,要嘛彻底放弃,不论哪个选择,都可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回到修仙路上。
另一个方法便是从外部打破。玄天的认为,唯一能从外部影响到忘情的,当然就只有白蛇。解铃还须系铃人,忘情的自闭源于白蛇,要从外边去打破忘情自己垒起来的心墙,白蛇是仅有的具有这种可能性之人。
当然白蛇也不肯就这样离去,她宁愿这样默默地守着忘情一生一世,也不愿丢下忘情。
有妖族的照顾,玄天倒是不担心其他方面,而且搬空了十万大山的矿脉,又移走了所有炼丹制符的灵花仙草,十万大山除了浓郁的木气,已经是全无价值。
佛教要的,是凡间民众的支持,道门要的是物资和最具攻击力的火系和金系之气,十万大山对两派来讲,都是无用之地,而唯一有可能对这片广大森林产生兴趣的妖族,却在黑风老妖的授意下,变成了玄天的属从。
所以玄天才无牵无挂地仅带着猴大宝、猪小宝、呀呀和小玉,逍遥自在地感受一下这个世界中他还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也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的凡界民间的生活。
这一段抛开神通道术,如一个平凡的凡间少年一般在红尘中奔走,玄天觉得圆满大成的木系更加稳固,火系也少了那份暴虐和狂躁,而乡村中那浓郁的田园气息,更是与木系真气融合在一起,间接地滋养了他体内的黄土之气,已开始有隐隐突破第一重之兆。
除开修行,玄天也在这段日子中,更加了解了凡夫俗子们那简单的追求,对于以后截教要走的路,要如何来发展信徒,玄天也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
而且玄天对佛教策划的玄奘西行之事,早已没有前世那种崇拜和敬仰,在他看来,并不是只有所谓的佛教真经,才能拯救万民。道家说不争就是争,流水无争故无阻,玄天却觉得如果坐观佛门行事,顺了自然,却逆了他的本心。
在顺自然还是顺本心上,玄天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玄天的行程,便是在一路向西。当然,这些他都没有对两名徒弟和呀呀小玉这一宠一婢明言,很多事,不一定说了才能做,也不是要做就必须说,玄天选择的是顺本心而不是顺自然,说话做事就不会考虑太多,只要由着自己的初衷和第一反应便是。
坐在田家小院中,嗅着田野中泥土的气息,和远方山中随山风轻轻飘来的绿色生命的淡香,玄天端起小玉用手绢擦了好几次的粗陶大碗,喝了一口微甜的山泉水,整个身心都仿佛融入了自然之中。
田老汉催促小儿子快步跑去寺里将老婆子和四个媳妇唤回来,好做顿丰盛的饭菜接待远来的客人,田家老大坐在一旁,心思却全放到了玄天身上,而坐在玄天一侧的美婢,似乎已经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了。
田家老大始终有个感觉,好象体内极浅极浅的道家拳意,在这个俊朗的少年靠近时,跳动得比平常要剧烈许多倍。在军中,他们那一伍的伍长闲聊时讲,据说曾亲眼见过玄天仙师演练过太极拳法的萧升萧校尉吐露,他们这些人练的道家拳,都是源于截教的最正宗的入门拳法,在靠近截教那些仙师百米之内,体内的拳意便会自行流转,不练而升,不修而涨,瞬间突破。
田大郎刚刚感觉到体内拳意的波动时,就立刻想起了当时伍长所说的话,于是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静静地等。
拳意到是动了,却并未如田大郎预料中那样狂涨暴增,而且在他的注视下,越看越奇怪的是,那身着道袍带着淡淡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如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明明就坐在他家小院里,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田大郎想了许久才想出应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这少年就象融入了这自然之中一般,象长在山里的大草,象流在山间的小溪,甚至象田间他们栽下的秧苗。
农家的妇人走路风风火火速度很快,田四郎去了没多久,就带着母亲与四个田家的媳妇赶了回来,对玄天等人憨厚地笑了笑便去张罗饭菜。
玄天坐在那里,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而且笑容清新平近,田家父子五人却没有那个勇气上前去搭话。
猴大宝这一路都听从玄天的吩咐,完全就是一只平常的小猴子,象有钱人家公子养的宠物,呀呀当然也是一样,只有猴大宝胖乎乎的笑脸,成了田家人最愿意接近的人。
田家人不敢主动去接近玄天,玄天却是凑了过来,向田老汉问道:“老伯,这附近可有仙人修练?”
田老汉怯怯地回答:“公子爷,你若是问仙访道,应该向东边去才是,我们这西边可没听说过有神仙,连妖怪都没听老人们讲过”。
“阿爷,不是说大山那边被镇压着一个妖魔?”田二郎见玄天说话很和气,也大胆地插嘴。
田老汉却是脸色一变,“小声些,别吓着了客人”。
玄天笑道:“无妨,无妨,我敢带着一仆一婢就离家万里,自不是那胆小的人。老伯不知,我也学过道家拳的,寻常的妖怪,却是不怕的。”
田三郎和田四郎来了兴致,也没开始那般拘束,“公子,我们兄弟四人也在县城里学过道家拳,说起来,我们还是同门呢”。
田老汉骂道:“你们几个烂泥一样的东西,敢跟公子称同门!”
玄天哈哈一笑:“这道门之中俱是兄弟,哪有什么身份之别。几位大哥跟我聊聊那被镇压的妖魔吧,待会儿我把我学到的道家拳练给你们看看,看我们所学的有什么不同”。
田家四兄弟顿时兴奋起来,进入军中他们就知道,在县里学到的那一点道家拳法,只是浅浅地摸到一点皮毛,又岂能跟大州府中在正宗的道家拳馆中学到的相比。眼前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豪门大族之人,他能学到的道家拳,肯定不是这小地方的拳师教授的那样粗浅。
“公子,那妖魔就镇压在这座大山翻过去的西边数百里外,每当雷电之夜,它就会大声吼叫,我们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田四郎抢先说道。
猴大宝低头着挠着肚皮,无人注意到它眼中突然闪过的一道厉光。
“那你们不害怕?”玄天完全就是一个大家族中跑出来的公子模样,对这种稀罕的事情一副兴趣极浓的样子。
“我们这里的小孩都不怕,那妖魔听说压在大山底下的,根本就动不了,也跑不出来”,田二郎补充说。
听到儿子们说得热闹,田老汉也来了兴头,咳了一声,提醒儿子们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很神秘地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反正就是我们田家的老祖宗。听祖辈们说,他老人家年青时胆子极大,敢一个人翻到山那边去采最贵的草药回来换钱,据说他就亲眼见过被压在山下的妖魔,还喂了一个果子给它吃”。
猴大宝的耳朵呼的一下竖了起来,尾巴都翘起老高,小玉急忙装着去理玄天被山风吹得微乱的长发,将猴大宝遮到身后。
“从这里可以翻过去?”猪小宝笑嘻嘻地问。
猪小宝胖胖的笑脸和那单纯的表情,田家五人都以为是少年心性好奇,也没往别的地方想,田老汉就笑着带点骄傲的口气:“除了我田家那位老祖宗之外,这方圆几百里,还没人能翻得过去。山上没有路,全是树,最少也要三天三夜才能爬到山顶,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所以后来就再也没人去过”。
“唉”,玄天叹了口气,很失望的样子,“还以为这深山中有神仙。老伯,打扰你一顿,一会儿我们就回县城去了,多谢你指点,否则我们还会再往山里去”。
老汉笑道:“山野人家的粗茶淡饭,不值什么,公子爷可别客气,就当是尝尝鲜好了。不过我们这里的山珍野味,大州府中可是很难见到的,新鲜着呢”。
“阿爷,饭菜好了”,看上去年龄最小的田家媳妇有些害羞地站在田四郎身后,小声唤田老汉。
玄天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人间的饭菜了,有小玉殷勤地服侍着,这一顿饭居然是玄天重生后觉得最美味的东西,远远超过了瑶池盛会中的仙家佳肴。
饭后玄天就借着县城太远得早些赶路向田家人告辞,当然没忘让猴大宝打了一套完整的道家拳法。
玄天等人走出村口,走上了往县城方向的大路,田家四兄弟都还沉浸在那玄妙的道家拳法中,混然忘了玄天当时承诺的是他亲自演练。当然,四兄弟也没奢望着这大富人家的公子会在他们家的小院中耍拳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