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南部瞻洲的冬季来得特别早,树上的落叶都还没怎么飘零,气温就已经降到了站在屋外讲话满嘴直喷白气。
江都城地处南部瞻洲的南方,向来都是冬暖夏凉,在这一年也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给这座被重重包围的孤城披上了洁白的银装,也将城下的断肢残臂掩埋起来。
玄天就在满天大雪中,带着猴大宝等三徒两婢进了江都。
从峨嵋山罗浮洞出来时,还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到了江都城,却是雪花飘飘,滴水成冰,玄天一边踏云而行,一边望了望天空。
九重天上的大仙嘴里说不能干预人间之中的争斗,却又如此明显地刻意针对江都城,降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这样的天气,对攻城一方来说正是最佳的机会,对守城而言,却是难度增加了无数倍,视线受到影响还是其次,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无遮无挡地立在寒风大雪中,跟贴着地面进攻完全是两回事。
守城的玄甲军虽然拥有玄天所授的召唤术,可是进攻一方,也非全是凡人,人教和阐教都几乎是倾巢而出,还加上佛教子弟。众目睽睽之中,神仙注视之下,不管是小妖手下的妖将,还是听命于玄天的妖卒,就算有冰雪掩护,也不敢出现在江都城的守城队伍中。
看来九重天上的神仙立场已经非常明显,江都城,已是势在必得。
玄天迎着风雪踏云而过,脑中回想起在罗浮洞中,师兄赵公明转述的通天教主教令,这一仗,无论如何,玄天都必须得放弃。
这还是通天教主第一次用教令来约束玄天,赵公明虽然没有解释,通天教主也没提到其他事,但是玄天仍然明白,通天教主和截教现在面临的压力,恐怕不仅仅是仙界。
其实对玄天来说,小妖这一突然举动,不单让江都城在最后一丝关头熬了过去,持续坚守了这么久,而且还再次让战火燃烧到南部瞻洲各处,玄天都有些无法理解。
关键是将玄甲军拖了进来,小妖此举无疑就是代表着玄天的势力,在向人阐两教以及诸天神仙和佛教示威,结果就毫无悬念地造成了整个南部瞻洲中,属于人阐佛三教的势力,都跟隶属玄天一系以及投到截教门下的力量重起干戈。
不管怎么说,小妖帮助败局已定的杨广,从实质上讲,就是在又一次挑起战争,天庭怎么也不会允许人间在眼看就要恢复和平时,重新回到战火之中。
天庭没有直接对江都城降下天罚,就已经算是给了通天教主一个面子了,也是给了玄天一个不要跟天庭作对的机会。
所以就算通天不颁下教令,玄天也不得不前来终止这场大战,而大战根源,就在江都城中,在玄甲军的动向和立场上。
满天飘飞的大雪能遮住凡人的双眼,却挡不了神仙的眼睛。玄天接近江都城头时,就看到远处大军军营正中,高高的瞭望台上,人阐佛三教中的高阶弟子,都在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江都城。
虽然憋屈郁闷,玄天还是不得不前来解决这场不该再起的战事,对玄天来说,有仇肯定要报,被人欺负了绝对得欺负回去,但是将整个凡界的无辜百姓都卷进战争中,这样的事,却是玄天不想也不愿看到的。
第一眼见到玄天从天而降掠过城头,玄甲军中的士卒和本是玄天仙仆的将领,都以为玄天是前来助阵。刚想欢呼高喊时,才看清玄天脸上的表情比满天飘飞的雪花和地上厚厚的冰层还要冷,才醒悟到这场战事,或许并不能得到玄天的认同。
仙仆们不是不知道这场战争来得有些令人费解,在内心其实自李靖以下,谁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也都知道这又将凡间拖进战争的疯狂之举,会给玄天和截教带来多大的麻烦,只是小妖在城头那么一站,他们哪里还能有其他选择。
所以仙仆们在守住江教城时,也没有主动向城外发起攻击,否则城下大军的死伤,至少会多出近百倍,当然,也会将玄天和截教推上一条不归之路。
走进江都城最宏伟的建筑中,小妖赫然坐在本应由杨广坐着的龙椅之上,李靖和陆离正站在小妖面前,似乎是在劝说。玄天看到左小刀、艾如张、乔梦符、盘牛等一干仙仆中出众之人,都站在大殿中,从现场的气氛和小妖的脸色,显然众人已经同小妖有了分歧。
随着玄天从大殿门口走向小妖,所有人都纷纷无声跪拜在地,而且都隐隐松了口气。玄天亲来,是他们最盼望的一件事情,不论是战是走,都不用他们来拿主意了,反正玄天怎么说,他们怎么做便是。
“天哥,他们都不帮我!”小妖已经彻底忘记了在西梁城中的不快,从龙椅中站起来,拉着玄天的衣袖不放,扭着身子指着跪了一殿的仙仆。
玄天挥手让众人离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哄小妖放弃她的想法肯定很难,两人私下相处,玄天觉得更有把握说服小妖,而且对小妖前来相助杨广一事,玄天到现在都猜不出半分原由。
包括猴大宝师兄弟三人,就连小玉和梁女都退出了大殿,殿中只剩下玄天和小妖两人。
轻轻抱起小妖,放到自己腿上,玄天在宽大得象张床一样的龙椅上坐下来,搂着小妖明显清减了不少的娇小身躯,小声在小妖耳畔说道:“你有事,我肯定会帮你,但你总得让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小妖抬起头,气鼓鼓地大声道:“这天下,是我家的!”
玄天禁不住乐了,以为小妖是在耍小性子,便笑着说:“这天下是大家的。你有份,我有份,他们也有份”,玄天指着屋外,“没有谁敢说这天下是谁一个人的”。
“南部瞻洲就是我家的!”小妖眼中泪花滚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见玄天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才终于明白自己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不可能说明比她还固执一万倍都不止的玄天。
“杨广是我爹”。
小妖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不一会儿就将玄天胸前浸湿了一大片。
玄天愣住了,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小妖就变成了大隋朝的公主,这可让玄天彻底地不明白了。从认识小妖起,就没有半分迹象,表露过这种可能,而且小妖直到今天之前,都从未在他面前露过半点口风。
“我大哥想当太子,事情败露了,父皇一怒之下,把我们这一支兄弟姐妹和母亲全都杀了,父亲当时是前来宣旨的大臣,见我年幼下不了手,才将我救下,逃到小村里隐姓埋名躲了起来。父皇一直都知道我们躲在那里,只是杀了哥哥他们,父皇也有些后悔,就没有派人来抓我”。
小妖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一边将眼泪鼻涕擦在玄天衣袖上。
“我一直都不知道,父亲被村民们烧死前,都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
玄天知道小妖口中的父皇是杨广,而所说的父亲,但是那将小妖救下带到小村中躲藏起来的大臣。
“杨广现在在哪里?”玄天用衣袖擦了擦小妖哭得象只小花猫一样的脸蛋。
“父皇在后殿,已经没有几天了,乔姐姐都说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父皇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才派了十名手下最强的侍卫到小村来找我”。
自从离开妖界后,小妖只要一生气,就会跑回当初那个小村的旧屋中,如果那天在西梁国玄天稍稍留心,不让小妖离开,那么杨广派出的侍卫怎么也不可能找得到小妖。
冥冥之中有许多事,都是注定了会发生,躲也躲不开。
小妖看似凶巴巴的经常刁蛮任性,而且在玄天面前还有些不讲理,但是玄天也知道,小妖内心深处,一直对亲情充满渴望,从小就没得到过真正的父爱和母爱,所以哪怕杨广再十恶不赦,做了再多对不起小妖的事,在生命弥留之际,小妖也不可能忍得下心来弃他而去。
小妖眼下所做的事,未必就是一定要恢复杨家的江山,或许对年仅十来岁却大半时间都在妖界长大的小妖来说,也只有象这样做,才能表达她对渴盼已久的父爱和亲情的一种肯定,以及小妖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作为女儿对父亲的一种回报。
只是小妖固执地要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即将离她而去的杨广,玄天知道要解开小妖的心结,还得着落在杨广身上。
玄天怕弄巧成拙,便不敢对小妖明言他是前来结束这场战争的,只能哄着小妖,轻声道:“带我去见你父皇吧,我看看还有没其他办法”。
小妖当然不会怀疑玄天的神通,在小妖接触和见过的神仙中,还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玄天,至少在小妖心目中,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走进后殿,玄天不用看就知道杨广已经走到生命的终点,在杨广体内,除了最后一口气落不下去,在那里强撑着,衰老的身体中已经找不出任何一点生机的存在。
“你……”,杨广垂落在床边的右手,吃力地抬起食指对着玄天,喉咙中模糊地发出一个很难听清的音节。
“你将一个强盛的国度治理成这样,可曾想过原因?”玄天开口,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小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玄天,刚要张大小嘴,玄天就伸手捂在她唇上。
小妖没想到玄天根本就不是来救杨广的,在玄天脸上,小妖只看到怒气和不满,却被玄天捂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狠狠地一口咬在玄天掌上。
玄天毫不理会小妖连咬边用脚在他身上乱蹬乱踢,只用双眼凝视杨广,声音清冷:“你高高在上时,有多少时间想到过弯腰在烈日下耕种的农夫?你在痛恨大家都背叛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让你能稳稳坐在龙椅之上的,是那些世家豪门,还是那些蝼蚁一样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