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坐落在京城小胡同中的欧式双层小楼,东接大栅栏,西望琉璃厂,外表老旧。外墙上那些精雕细琢的优美石刻早已模糊不清,圆顶阁楼上的彩色玻璃也被一块胶合板替代,可是这经历了百年风雨的建筑,依然结实而充满美感,那些厚实的大块青砖,也保证了楼内的冬暖夏凉。
彭威廉祖籍算是山西,母亲却是北京人,两年前从一个没见过的舅爷爷那里继承了这个文物级小楼,颇具喜感的开设了这么一个新鲜玩意儿——心理诊所。按照彭威廉的逻辑,既然这楼把他绑在北京,即不能卖,也不能拆,出租又没有人愿意要,那就干脆用来成就自己的心愿好了。
这个号称研究中心的诊所只有一个院长一个医生,就是彭威廉自己,不过论起专业水平,任何业内人士都不会小觑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诊所,因为彭威廉是一个接受过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专业训练的心理学博士,一位著名的心理治疗师,一位真正的科学家。想当年回国的时候,曾经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邀请,可惜,彭威廉认真审视之后发现,没有一个工作是关乎临床医学的,不是理论研究就是课堂教学,最有实践价值的居然属公安部的犯罪心理分析科……于是他拒绝了那些闪亮耀眼的头衔,在这闭塞的梅竹胡同里成立了自己的研究中心,哦,这个研究中心的名目还是后改的,因为之前的诊所实在没人愿意光顾,这年头,有几个中国人肯承认自己心理有病呢?要说协助医疗研究么,还算有点靠谱。
此时,我们的科学家正在研究着最简单的加减法——那干瘦男人的单次诊费是1000,自己需要的那笔钱还差的很多……想到这,彭威廉干脆的翻转一刻不离手的HTC,熟练的发了条短信出去:陈先生,下次2000诊费。就这么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借口,彭威廉这点自信还算有。
不过这一次,短信回复的不是很快,足足让彭威廉等了3分钟,这是耻辱的三分钟,在他心目中,每一秒的延迟都暗示着干瘦男人的质疑,并且这三分钟还让彭威廉感到无比痛苦,他明白这种痛苦的学名叫做OCD——强迫性神经症,但是他无可奈何。
是的,他这个心理学博士自己就有病,还是个治疗无望的强迫症,从小便被这种病症强烈的折磨着,虽然此时他已经了解了病因,却还是对此无可奈何,只能依然混乱的寄托在手机上,直接后果就是,不管何时何地,彭威廉必须手机不离左右,并且一旦发出短信就极度迫切得到回复,每次短信刚发出去不久,他就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开始过度分泌,于是不得不反复来回的点按屏幕,解锁,关闭,解锁,关闭……
来回闪烁的屏幕,刺激着彭威廉的视觉神经,为了分散这种焦虑,他迫使自己把目光投向窗外,对面墙角下,正蹲着个抽烟袋的小老太太,干如枣核般的脸,却离奇的微笑着,满足的沉浸在烟雾缭绕的阳光中,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她年轻漂亮,也时不时的抽颗烟,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惬意的表情了……
女人叫徐利亚,不是彭威廉的病人,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如果一定要评价她在彭威廉心目中的地位,那么她绝对是他的克星。
徐利亚是个重庆妹子,细眉细眼长相精致,修长的身材,纤细的腰肢,十足的古典美人。就像彭家旺到了美国之后改名叫彭威廉一样,她到了京城之后,也从徐爱香变成了徐利亚,两年前在这个小楼里第一次见到她时,彭威廉还一本正经的询问徐利亚跟阿拉伯是不是有啥渊源……但那时的徐利亚并没有理会这种奇怪的幽默,也顾不上去观察彭威廉深邃凝视的真切目光,因为她有严重的恐惧症,时刻都在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坐在彭威廉那个敞开式诊室里,只会紧张的东张西望。
“徐利亚,26岁,知名媒体资深记者,毕业于四川外国语学院,中国经贸大学研究生,精通德、法、英三门外语,曾编译多部古典历史文集,采访过二十四位中外领导人,并两次获得世界新闻人物传记奖……”
“真厉害!”当年彭威廉看到徐利亚的档案时,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这样的简历,很难跟那个总把自己深埋在高耸的衣领中,不停吸烟,满眼惶恐的可怜女人画上等号,“那时她可真没这么凶!”
彭威廉恶狠狠的想着,有些肉疼的回忆着那张精致的脸,手又不由自主的点起屏幕,关闭,解锁,关闭,解锁……一直到手机轻轻震动起来,他才急切的打开信息栏,可是他等来的不是干瘦男人的回信,而是徐利亚的一条信息:诊费我替你收了。
“shit”
彭威廉沮丧的差点把他的宝贝手机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