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准备出谷,上次我是有所留恋,但是这一次我是恨不得多长两条腿,飞也似地冲出去。这鬼地方已受够了,让我觉得是我的安宁之处,突然已变得如此的狰狞,更像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梦。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有着如同我一般的感慨。我们都想着出谷去呼一口不带血腥味的新鲜空气。
但是命运似乎是永远都更倾赖于恶作剧的讽笑。
我们又再一次失望了。我们只要再越过两座山峰就可以跟这已是乱成一锅粥似的山脉告别了。可是当我们木然地矗立在一山峰上看着日军与国军正在下面的山谷中已拉开了架势开打了,上千人的混乱,子弹横飞,看得我们头晕脑涨。
让我不解的是,日军一下子怎么就集结了这么多人。之前被国军冲散的时候,他们的人员都被折损在千人以下了。而且国军穷追猛打,估计也没少打死打伤那些落单的日军。不说国军,死在我们的绊雷和枪下的日军也有好几十人。可是一看下面的日军的规模起码在六七百以上。
也就是说国军在这场森林的追逐战中根本就没占到好处,而且更有可能是吃了大大的闷亏。怪不得这两日深山丛林里的枪声基本上是哑火了,估计是因为国军吃了亏之后,觉得跑到山里去跟日军玩丛林赛跑这买卖不划算,便把人都撤出了山脉,原来热闹非凡的山脉中,恢复了它神秘的荒凉。
反正日军在山里怎么跑,怎么窜,始终总得要出来的。让他们跑个够,跑个半死,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更加好收拾。这山脉是如此之大,如此之荒不可测,只要重兵扼守住几重要的个点,日军就真的是插翼难飞。
这时的日军还真是不走运,被逮了个正着。日军估摸着也是跑累了,不想再往深山里瞎转悠。反正现在堵住他们的国军人数也比他们多不了多少。在之前的屡次交锋当中得知,人数上如果国军在不占绝大的优势下,是很难把日军打垮的。除非是打埋伏,使阴招,在日军没回过神来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何为阴招,就是想常人想不来的,做常人做不来的,阴招也。
这一路逃来,我们没少对日军使这个。所以我们总能以少胜多。
可现在他们是有点狭路相逢的意思了。虽然国军是把他们给堵住了,但是一点地形的优势都没有。两军的战斗起点都是平等的。
反正这么近的距离,想退也退不开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何仇?于中国人来说,便是国仇。拉弹,上刺刀,冲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同一样的事。没撞到之前,先把枪里的子弹射出去,黑鸦鸦的人群,密如杂草。根本不用做瞄准的动作,直接就是一边跑一边把子弹射出去。
两边的人瞬时间便倒下了一大片。子弹打出去之后,也来不及再上弹了,因为已经撞在了一块,这一次不再有冲撞的界线,而是迅速地交错地混战在了一起,混乱到,只能够依靠军装来分辨是敌是友。
刺刀与刺刀交缠在一起发出地清脆的声响填斥着整个山谷。这一次似乎没有多少人再发出那种惨烈的怪叫声,哀嚎声。都只是在闷头的相互推搡,砍刺,轰砸。活着的,咬紧牙关,舞动着手中的刺刀,直到一方倒下。即将死去的,用着一种解脱了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人间地狱,然后无声无息地闭上了双眼。
我只能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沉默的一场撕杀,除了枪声与刺刀的碰撞声。无人发出过一声痛呼或是惨叫。如果不是看着有人不断倒下,不断地有鲜血从人的身体中喷发出来,你几乎就觉得他们是在表演,一场充斥着暴力和死亡的精彩纷呈的哑剧。
对许多已经倒下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戏。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场棋逢对手的生死较量,我也几乎可以肯定这样下去两边都将会鱼死网破,难以剩下一兵一卒。
我又一次觉得庆幸的是,结局不是我想的那样。
因为国军的援兵来了,又是一拨好几百人的部队,哗啦啦地挺着刺刀银光闪闪地翻滚了过来。日军好不容易才鼓起的要和国军共赴黄泉的勇气,被这群不速之客完全给打散了。
日军死活乱拽,硬生生地从那场大混乱中拽出了一百多号人,这一百多号人,也不管还在缠斗中的同僚的死活了,溜之大吉了。他们顺着峡谷一路狂奔,冲过一拐弯处,没影了。
那峡谷本来也不算得大,那些从后面赶来的国军根本就没办法冲过去,因为被还留在那里与之前的国军对杀的日军给拦截了下来。明知将死的日军显得无比的巅狂,虽然他们没有再像一条条疯狗似的张着嘴对着人狂吼,但是他们的满脸铺延开来的阴蜇的狠劲,却把国军的速度阻滞了下来。
没办法,为了能尽快解决掉眼前这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军,再去追赶那些溜掉的。只好采取人海战术,铁捅般收拢阵形,这样一来每个日军都被十几个或是二十几个国军团团绕住。这些被围住的日军死得相当的凄惨或者可以说是透亮。
不管他们有多么的强大的爆发力,或是有多么无所畏惧的赴死精神。但是最后的结局就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被十几柄刺刀同时灌入了身体里。刺刀拨出来之后,他们就像一个被打破的水杯,一个千穿百孔的破水杯,身上的血眨眼间便流光了。
看着那些被清理掉了的日军,我们松了口气,剩下的日军已经跑得没影了,这下我们终于可以慢悠慢悠地爬下这座山,然后顺着山谷一路往前走,不久便会走至山脉的尽头。
乌海安已经开始着轻声地哼着小曲了,以前从来没听过他哼过歌。但是我宁愿不听,因为实在不是一般的难听,跟乌鸦叫没什么两样。但是我们每个人对他喷薄而出的鄙视也无法阻挡他此刻的心情之美好。
山谷中的国军开始在打扫战场,因为跑掉的日军已经没影了,也就没有再追的必要了。跟着他们满山跑,也不见得就可以把他们给收拾了。崇山峻岭之中,要打埋伏,也就是眨眼间的事。吃过亏的国军也不再借着热血之名去犯傻了。
不管了,他们打扫他们的战场,我们下我们的山,路过的时候,最多就热情地跟他们打声招呼。我想他们的眼睛怎么个瞎法也不会能把我们错当成日本人的吧!但安全起见,是不是等他们撤了,我们再下去。我陷在了一片踌躇之中。
但是我又想,即使他们撤出了这里,也一样会在外围把住这个出口的,始终也会碰面的。现在下去与他们汇合,生命或许还更有保障。
我沉思的半会中,山谷的入口处,也就是原先那支国军队伍疯涌进来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比他们之前进来时更浩大的声响。也是一支队伍在犹如万马奔腾中所产生的动静。人还没见到,他们奔跑之处所带起的扬尘已经腾空而起。气势相当的吓人。
赵慕青半调侃半讽刺地笑骂道:“这支队伍也够姗姗来迟的,这便是国军的一贯优良作风。”
刘言接道:“迟来总比不来的好,起码长气势。”
我不语,因为赵慕青并没有说错,而且是说得恰如其分。国军不乏英勇之人,但也不缺胆小怯懦之士。自从我们团被灭掉了以后,我对他们已是完全失望透顶。
正在打扫战场的国军很快也注意到了那已是越靠越近的那支队伍,但是那支队伍仍被山体给遮挡住了,不得见其貎。他们停下了手中活,开始往山谷外观望,等待着那支队伍的到来。
我们站在山峰的最高点,最先看到的肯定是我们。我看见了第一个从山谷中出现的人,接着,我看到了一面日本国旗。我愣住。
刘言跟着大叫起来:“姥姥的,是日本鬼子。”
赵慕青傻眼了,乌海安有种想哭的冲动。俞静曼三个女生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巴,不是想呕吐,而是表示一种到达了顶峰处的惊恐。刘爷一巴掌拍打在额头上,表示无以复加的绝望。山狐则气怒交加,叹了一声,一刀劈在了旁边的一树杆上,那棵如我手臂般粗的树杆被他一刀给劈断了。但是我没空去赞许他力气所造成的震撼的破坏力。
此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又从外围跑进来了一支日军的队伍。本来我觉得之前在山林中的追追赶赶躲躲溜溜,已经让人够头痛,够让人眼花缭乱的了。好不容易有个段落了。这群日军可算又是当头一棒了。
反正就一个字,乱。两个字就是,糟糕。
我们之中刘言的嗓门是最大的,我让刘言赶紧通知山谷中的国军。迟上半会,就来不及了。那支日军的队伍应该是一个步兵大队,也就是说人数起码是上千人以上,而且日军的装备很齐全,是不可能像那群被打散了的,全都只剩下单发的步枪,重型武器全都被扔下了的日军那般好欺负。
刘言哽着脖子,憋红了那张扑克般方正的脸,在朝下面喊道。他们是听见了,因为他们都把朝山谷外望去的脸都全写着不解对着我们摆了过来。他们那表情就除了用木然来形象之外,你可以说他们就跟中了邪似的人一样,全无反应。
一人的力量不够,那就全部上阵吧!我们九个人,不经过排练迅速统一了口号,男女老少全都敞开了嗓子对下面吼道:“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来了!跑!快跑!”
他们终于都听见了,而且绝对会听得非常清晰。他们听完我们的有词没调的大合唱之后,再转过脸往那山谷的弯道看了一眼,接着就全都默契之极地,乱哄哄地一窝蜂拔腿就往山谷里跑,已完全没有了他们之前战斗时的魄力。
他们开跑之时,日军还没有出现在他们身后。等他们将近跑了五十至六十米的时候,日军那狰狞的面目便浮现在了峡谷的弯道之处。当他们发现中国的军队已经逃窜了开来,便加快了行动,他们没有直接去追。只是把重机枪砸在地上,副机枪手开始装弹,正机枪手开始射击。
我们已紧张得喉咙在抽搐,心脏在轰炸。
但是没有用,那些跑在了后面的国军在重机枪那呼啸而至的子弹中苍惶倒下,被子弹打中的人的身体完全被子弹穿透过去,继接而连三再嵌入前面的人的身体中。重机枪的一轮扫射之后,日军的五十毫米口径的八九式掷弹筒和七十毫米口径的迫击炮也加入了轰响的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