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费尔仍站在好运公寓的房间里,隔着窗子对街上卖儿童玩具的老人品头论足。
“他是英军前皇家空军飞行员,”费尔的语气好像是在做自我介绍,“参加过二战,是女王登基那年退伍的,大概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吧,而且他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初恋爱人。他的父亲是个普通工人,老家在曼彻斯特或者谢菲尔德。他惯用右手,只有一个孩子——儿子或者女儿我不确定,但却有两个孙辈,是两个还只有几岁大的孩子,而且一男一女,妻子上个月已经去世。”
“哦,上帝啊。我差点忘了,虽然这个老人在那里多长时间了我不知道,但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恐怕你根本就认识他吧?”
“不可否认,我确实见过他,但从没说过话。”
“这怎么可能?如果你不是和他说过话,怎么会对这个人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细?”
“推理,我的朋友,这不是正是你要考验我的地方吗?就像给卡斯帕罗夫一张黑白格的棋盘,或者给普鲁斯特一支钢笔和一叠稿纸来考验他们一样。”
“好吧,我承认我或许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笨,因为我多少还是可以自行推理出一些东西的,但你的结论中还是有太多我不明白的地方。”
“那么好吧,让我听听的意见。”我们俩的脸在黑夜作为背景的玻璃幕墙上交替出现。
“首先,他的确是个英军飞行员,因为我看到了他胸前的徽章,那是只有空军才有的徽章,而且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穿着当年从空军退伍时的制服,说明那段时光一定发生了足以让他铭记的什么事。”
“很好,继续。”
“接下来,他家里的经济状况很糟,亲人几乎都不在身边,而这恐怕和他年轻时的暴躁脾气有关,把自己的亲人都吓跑了,如今他想要重建已然疏远的亲族关系,不过这很需要费一番周折。”
“不错,很有心理学专家的特色,然后呢?”
“我想他的儿女大概就住在这条街附近吧,他恐怕以各种借口修复家人间的联系,却因为当年的裂痕太大太深,终归无法复原,甚至登门拜访都遭到了拒绝,于是只好在附近做起儿童玩物的营生,希望自己的儿女有朝一日带孩子经过时,可以从那些孩子们的身上下手。你应该知道的,小孩子都喜欢接触新鲜事物,而且如果看中了某样东西,就一定会哭着喊着让父母买下来。如果这种情况在这位老人身上发生了,他就可以逮到机会从孩子们身上找到突破口,重建这个家庭。”
“就这样,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推理好歹还在人类能够认知的领域范围内,可是你的推理好像有点……”
“天方夜谭?我的朋友,这就和魔术一样,如果魔术师什么都不和你说,只是在你面前把扑克牌或硬币变来变去,那你一定会大呼神奇,可是如果魔术师向你讲解了变魔术的要领,那世界上便不再有任何神秘可言了。我就好比一个魔术师,现在已经完成魔术,你确定你要听我讲解这个魔术的内幕吗?”
“如果这里面真有内幕的话。假如你最终告诉我这老人是你的某个远方亲戚,你和他比跟托尼•布莱尔还熟,那可就别怪我把你的牙都打碎了。”
“实事求是地讲,我或许真的和前首相比更熟悉这个老人。”他趾高气昂地挺着胸脯,“你说的没错,我是看到了他制服胸前的徽章,确定他是前空军飞行员,可是你不知道吗?那是作为给在战争中做出贡献的老兵的纪念徽章发放的,以他的年龄推算,这只可能在二战期间。不同的年份退伍,徽章是不尽相同的。虽然距离远了点,你看到徽章顶端的王冠了吗?那是为了纪念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加冕特制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53年。别告诉我一个高卢人比你还了解你们的历史。
“关于在战争中失去初恋情人,确实是个推测,不过我对此有信心。你没看到他不时地在看表吗?想必如你所说,到了他的孩子们该出现的时间了。不过我想你肯定没注意那块怀表,上面的裂纹在路灯下反的光,即便在这么远也能够清晰看到。我必须说,那款式至少是五十年前流行的,上面还有裂痕,除非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极其珍视,否则早该被扔掉的,至于这个人是初恋情人,的确就只是概率的问题了。
“剩下的几项推测,我的确多少作了点弊,因为我曾经听过他说话,总感觉和伦敦的腔调不同,所以问了杰克,得知他那是北方口音,应该是来自英格兰北部的曼彻斯特、谢菲尔德或者利物浦。北部有很多工厂,而且战争期间绝大多数的飞机都是在那里被制造出来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家出产飞机,才让这位老人萌生了飞上天的梦想。看到那老人给绳子打结的方式了吗?水手、钢厂工人和医生给绳子打结的方式各有不同,这些都是很有特点的,是身为侦探的基本常识。
“另外,看到他手里的拨浪鼓了吗?你当然已经看到了,偷偷地告诉你一点,这个拨浪鼓很精致,保护的很好,而且从来没卖过,虽然有很多人想买吧。知道为什么吗?很显然这是留给他自己孙子的,当然不会卖出去,这就像晴空中的唯一一朵云彩一样显而易见。再者,我虽然很佩服你昨天晚上就注意到了这个老人,但恐怕你观察的还不够仔细——不过至少我承认你是在观察而不是仅仅在看了,就冲这点你就应该感激涕零,”费尔说话的时候很肆无忌惮,“昨天老人手里拿的不是拨浪鼓,这玩意儿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昨天拿的是花绳,那东西你知道吗?似乎可以缠在手指上,编出千奇百怪的图案。那玩意儿都是女孩子爱玩的,所以他还有个孙女。
“至于他只有一个孩子,那是因为他每天都在那里,没有一天缺勤,而如果他有好几个孩子的话,那些孩子成家后不可能还住在一起,所以他应该周一到约翰家附近蹲守,周二去贝拉家周围,周三再去劳伦斯家所在的地区……总之就是不可能一周七天呆在同一个地方。”
说完这番话,他望着我不可思议的双眼,似乎在欣赏一件玻璃艺术品。
“呃……好吧,你说的可能都对,可是你刚才提到他是左撇子,这……这是绝对错误的,因为你难道没看见吗?他可是用右手拿着拨浪鼓的呀。”
“那是因为他的左手受伤了,就像我前面说的,因为左手的伤势他从皇家空军退役了。你或许没注意到他左手的残疾——这确实很难,毕竟我也是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才注意到的——但还有其他他是左撇子的证据。你应该听说过,左撇子不仅是左手比右撇子人便利,左脚也是——好比球王马拉多纳,所以如果你注意到他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靠左腿支撑身体的重量站着,大约有十几分钟了,而他又是个根本很难长时间站着的老人,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他是左撇子。如果他不是左腿比较有力,不可能站这么久不换姿势的。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是关于他妻子上个月去世的,因为他正是从那时开始每天到这里来卖东西,促成他如此行为的原因只可能是这个。现在,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他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我的肩膀,“如果你想要向他本人求证的话,趁他还没离开赶紧去吧,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接受我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