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久保继续颇为感慨地说道:“孙的死的确令我措手不及,同时他也是我的多年好友,我们在相似的研究领域有很多共同语言,失去这么一个朋友,我也很难过。所以如果你们通过对他所写小说的调查可以锁定凶手,我当然会义不容辞提供帮助。”
只是京极虽然这么说,我却不认为调查了他生前写的几行字甚至一页思路提纲就能锁定至今令我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的凶手。
在一叠胡乱堆放的废纸中,费尔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啊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们也凑过去看到了纸张上的文字。因为没有看清内容,所以我的第一反应,这不是孙胤庭的小说,而是华盛顿生前所写的那一篇。
“这……”
虽然我不是笔迹鉴定专家,但我认为那字迹似乎是相同的。
是不是应该说如我所料呢?上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有一个看不出所以然的开头,和简短的故事梗概。这字迹潦草的梗概既出乎我的意料,似乎又在我的意料之中。
「被害人打来电话,声称自己在蜡像室,接着接电话的人听到他被杀了。但当蜡像室的门被打开时,里面没有人,既没有尸体也没有凶手。之后不久,被害人的尸体在其他房间被发现,头部遭到重击而死。」
标题暂定为《尸体的瞬间移动》。
这上面写的和孙胤庭的死状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嘛。
又是预兆了死亡,却以不同方式被杀的人偶,又是和被害情景相同的小说内容,甚至……又是那故意写得潦草的字体。这是什么,同一个场景反复不断的出现吗?
在无数的经典推理小说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在现实刑案中,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切已经完全不能用巧合来描述,这样的离奇,这样的不可思议,简直比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法还难以置信。
“这份手稿你见过吗?”
“没有,抱歉。我已经说过了,我从未见过孙写小说。”
这么一来就不能确定这份手稿是否出自孙胤庭的手笔了。
“这份手稿先由警方保管了。”费尔先对京极如此陈述道,接着转向我,“这里要调查的已经调查完了,我们到对面去。”
费尔说着跑向第一个被害人威尔•华盛顿的房间,剩下一屋子的迷茫。
他的目的是取回华盛顿生前撰写的将要参加遗产竞选的小说原稿。上面是和华盛顿死状相同的故事提纲。他很顺利地取回了手稿,并未在布朗神父处遇到什么阻碍。
尽管费尔在竭尽全力使案情明朗,但孙胤庭的死可以说给本就复杂的案情雪上加霜,非但没有促使案件水落石出,反而在迷宫中越陷越深。
那天上午的剩下时间,我和费尔没有随亨特警长到现场调查。奉行“现场百遍”是官方侦探们的一贯信仰,他们相信只要反复搜索现场,就能轻而易举锁定凶手,在这一点上,道格拉斯署长倒是和他们不谋而合。
“我们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对现场进行复审吗?”我这样问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费尔。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至少不是现在。现在就别去管他们了,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和原则嘛,现在我们只要等着他们把调查结果汇报上来,然后我们动动脑子分析出个结果就行了。”
他的样子好像没睡醒,露出一副“没事的话就给我闭嘴”,不希望被我打搅他休息的表情。
我默默站在窗前,窗外是平静的大西洋。最近四天以来的所有事在脑子里闪过。
*
故事是从我回到英国,住进费尔家那天晚上开始的。我们接到了一通自称雷蒙爵士的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要求我们出席周末在爱登堡庄园举行的聚会,席间我们要负责找出,谁是那个想要老雷蒙命的家伙。按照电话中人的说法,有人想要老雷蒙的命。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我们出发,各大报章就刊登了石油大王休•雷蒙爵士猝死一事。
而且我们很快就发现,打来电话的人不可能是爵士本人,在我们接到电话的那个时间,爵士应该早已去世。
——那晚打来电话的人是谁?——这是我们在本案里遇到的第一个困难。
第二天接近中午,费尔和我抵达爱登堡庄园,我们遇到费尔的旧识菲利普•亨特警长,并出席了爵士的葬礼。其间我们得知亨特警长接到了爵士寄往苏格兰场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怀疑有人觊觎他的生命,请求苏格兰场最年轻有为的警长给予保护。
关于这封信是否出自爵士本人的手笔,警长并未考证,但从时间上来说是可能的,至少那封信不是在爵士死后寄出的。
其后,当所有人到齐后,律师本杰明宣读了爵士的遗嘱。
关于遗嘱的内容和所涉及到的重要人物,在此没必要一一回忆,但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份遗书,那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遗嘱。
——写下那样的遗嘱,老爵士的目的何在?——虽然这是一个令我始终耿耿于怀的疑问,但恐怕我们将因为老雷蒙的猝然而逝,永远没有机会得知谜底。
然而雷蒙爵士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从生者的话题中心离去。除了特立独行的遗产分配方式,还有……他不明不白的死亡。
费尔似乎认定爵士的死系一场谋杀,但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相反,证明爵士为自然死亡的证据多如牛毛,无论是几年前鬼门关外的驻足落下的后遗症,还是这次布雷默医生斩钉截铁的确认,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为何费尔一意孤行认为雷蒙爵士是遭人杀害呢?
——记得对于这件事,他问起了爵士的花粉过敏症,难道爵士的死与此有关?——相比于雷蒙爵士的死,他死前的午餐时间接到的那封信似乎更加可疑,基本上是目前唯一可能引导出爵士之死系谋杀这一结论的证据。按照管家的说法,在看过那封信后,爵士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原本还在谋划诈死恶作剧的他表情立刻变得扭曲狰狞,还马上烧掉了那封信。在我们抵达庄园后,管家把从壁炉里找到的那封信未被烧毁的残骸交给了费尔,那是信的末尾落款,写着“W•A”的字样。这个字母组合代表的是谁?
雷蒙爵士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谜,是在他死前喊出的“安洁拉”这个名字,经过我们日后的调查,我们发现了一桩发生于十年前的叫做安洁拉•怀特的年轻女子被杀的悬案,案件就发生在距离爱登堡庄园不远的达特穆尔,至今未被解决。
——这桩十年前悬而未决的案件和今天的命案是否有关,又有何种联系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从安洁拉的命案,我们发现了潜藏在庄园内,隐瞒了自己真实身份的两个人——安洁拉被杀前任职的《透视角》杂志社社长麦卡锡,以及第一个发现安洁拉尸体并打电话报警的蕾娜。克拉克•麦卡锡掌管的《透视角》杂志社在安洁拉•怀特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倒闭,身为社长的他随即来到爱登堡庄园成为管家,一干就是十年。当时只有十来岁的蕾娜,后来的经历不明,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她在多年以后成为了爱登堡庄园的女仆。
这里面只有一点令我不解,费尔为何仅仅凭借“安洁拉”这一个词就想到了这桩十年前的悬案呢?如果是我大概只会觉得那是老爵士年轻时喜欢过的一个女孩,根本不会去深究,仅此而已。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尽快找他弄明白。
紧接着发生了威尔•华盛顿被杀的事件。如果说老雷蒙的死就像一场传说,那么华盛顿的死就发生在我们眼前,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甚至于如果运气不好,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这里面最幸运的大概是我,因为不知何人,在晚餐前调换了我和京极的位置,否则我也可能喝下那杯毒酒。
——这个交换了我位置的人到底是谁呢?——看来我是想要道谢都找不到对象啦。
至于谋杀华盛顿的动机和方式,从我的名字与京极被对调似乎可以窥见一丝端倪。费尔说得对,从倒酒前至每个人各自拿起酒杯,没有人有让特定的人选到特定酒杯的机会,华盛顿会拿起有毒的那杯酒完全是巧合,那一桌的四个人,每个人拿到毒酒的几率都是四分之一,然而这只是对于每个被害人死亡的概率而言,对凶手来说,任何有计划的犯罪都不会将成功建筑在扔骰子式的撞大运上,所以……费尔想到了一种百分之百可以成功的谋杀方式,即当时和华盛顿同桌的四个人中,死掉的是谁无所谓,只要某一个被杀就可以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相应的……
——杀掉这四个人中任意一个的动机何在?——假如无法弄清这一点,华盛顿被杀的案子就谈不上真相大白。
有关于华盛顿被杀的线索,剩下的或许看起来就有些微不足道了。人偶再度不知是否该说是命中注定的,出现在谋杀现场,似乎是被诅咒了一般,昭示了每一次的谋杀,杀人方式的改变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还有被害人所写的推理小说,简直就是在写自己通往黄泉的序曲,由自己导演了自己死亡的戏码。被害人的思路竟然和凶手杀人的手法如出一辙,我甚至怀疑犯人是否就是看了每位被害人的小说才有了谋杀的灵感呢?
这当然不可能,因为华盛顿的遇害显示凶手显然是有预谋的。
从华盛顿的死开始,故事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篇章,而使故事渐渐步入*的,就是接下来孙胤庭的被害。
孙胤庭的被害,我是直接证人,同时也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我没有给他抓住这根稻草的机会,我或者可能挽救他的生命,或者不能,但我什么都没做,所以他死亡的概率从我决定在蜡像室门外监视时就变成了百分之百。
我不想辩解什么,但我的确可以说是凶手杀害孙胤庭的帮凶。
可惜这个帮凶没有任何地位,甚至不知道凶手耍的暗度陈仓之计。
当我和费尔打开蜡像室大门的时候,我满心期待看到奄奄一息的孙胤庭,以及尚未来得及逃脱的罪犯,或者最起码是孙胤庭的尸体和一根从窗户垂下的绳子——也就是凶手逃跑的路径。那样……得到救赎的不仅是被害人的生命,说不定还有凶手本人,以及我们所有人未来本可以长舒一口气的五天四夜。
这是量子力学的测不准理论,即所谓薛定谔的猫。门被打开以前,里面有没有凶手的概率各占一半,但当我作为观测者出现的时候,原本平衡的双方中,一方注定被另一方吞噬。
那扇双开门内,没有我想看到的一切,没有被害人,没有凶手,甚至没有人间蒸发的迹象。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恶性案件,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我在半梦半醒间的杜撰。我真的接到孙打来的电话了?孙真的在电话里被杀了?真的是在蜡像室被杀的?
对此,我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
更让我绝望的是,孙胤庭的尸体的登场无情地否决了我的臆测。我没有做梦,至少这位中国民俗学家确实被杀了,只是……
——他的尸体是如何在我的监视下离开蜡像室到达健身房的?——莫非是瞬间移动的超能力?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让物体瞬间移动的魔法吗?
不对,这里有一个问题。当我们发现蜡像室中什么都没有时,我和费尔还有管家麦卡锡彻底检查了一楼每个房间(除了女仆的卧房,因为当时没想过要检查每个人的卧房,一来凶手不容易进卧房,二来没有谁会在自己的房间实施谋杀。不过后来我们还是搜查了那里),当时没有发现尸体的踪迹,而后来在检查了每间客房后也没有孙胤庭的影子,那个时候尸体在什么地方呢?
这一点毫无疑问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