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十月,安南黎氏作乱,杀其国王,陷永昌。帝震怒,以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总兵官,发兵八十万。永乐四年三月,灭安南,俘黎氏,置交趾行省。(《明史》)
“三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张凛骑在马上,望着永昌府城的残垣断壁,此时的他,在气质上已经变了,他的眸子黑得像两口井。
“大少,你呢?”三猴子显得很忧伤,反问道。
“朝廷的邸报上说,永昌知府与卫指挥使都已殉国,但我不相信!我知道我爹娘、我弟弟都还活着!我要走遍天下去找他们!”
“大少,我现在知道,这世上是有鬼神的,你说大巫师在紫眉山见过神仙,那我要去紫眉山找那人,学通天的本事!也许你要笑话我,但我三猴,不想再做个没本事没胆子的人!”三猴笑道。
“如此,你北上,我东行,再会了,兄弟!”
“再会了。兄弟!”
夕阳下,两个少年各自驱驰,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蹄声渐远。
“凛儿,永昌的事,师父已经听说了,你不要太伤心,这是命啊!你就在师父这住几年,你那几个师兄都不成器,传不了我的衣钵!”李老爷子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一个劲地叹着气。
“师父,既然没有我爹娘的消息,那弟子想要尽快动身去寻他们,请恕弟子不孝了!”
李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张凛,不禁百感交集,他年轻的时候,纵横天下,凭着一把金刀创下好大的威名,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但人终究会老的,他现在已经年过七旬,刀都快拿不稳了。对于弟子的固执,他其实是理解的,当年的他,不也是这样么,为了牵挂的人,踏遍了整个中原。李老爷子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要走,先把‘金刀碎’学去!免得日后行走江湖,堕了我的名头!这招刀法,你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才准走,你要今晚上学会,今晚上就能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凛也只得留下了。
“凛儿,你的刀法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杀气,安南之乱,杀过不少乱贼吧!”李老爷子在庭院中,看着练刀的张凛说,“虽然经过生死关头的磨炼,你杀人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但你这已经不是刀法。刀法,不只是用来杀人的。”
“师父,我在安南的时候,在战场上遇见过几个人,我虽然杀死了他们,但心里一直很疑惑,因为他们倒下之后,都变成了木头!”
“你管他人头木头呢,砍了就是!”
“师父,刚你还是说刀法不是用来杀人的么?”
“你懂什么,砍可不一定就是杀人!”
……
月升。
“师父,这招金刀碎,我已经练熟了,你看,跟您示范的一样!”
“呵呵,是么?”李老爷子一笑,走到张凛跟前,接过金刀。他小心地抚摩着刀身,笑道:“你跟了我几十年,如今为这徒弟,对不住了!凛儿,你看好了!”
李老爷子低喝一声,霎时间整个人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金光,他将刀向上一扬,随着这个动作,院子里的风好像都朝着他聚集,刀身也发出了轻鸣,此时张凛只觉得被无形的压力禁锢,真气都回到穴窍蛰伏,呼吸也紊乱起来。
“砍!”李老爷子高高跃起,将金刀朝张凛兜头砍下!
金刀砍下的速度快得难以描述,张凛的心脏急速地跳动,身体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刀落下!“咚咚、咚咚”,张凛的耳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也停止了,因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如果是敌人使出这招,张凛相信自己绝无活命的可能!
当张凛感觉到刀刃落到额头上时,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当然没有被砍死,因为李老爷子已经收了刀。
“看清楚没有?”李老爷子笑道。
“没有,弟子驽钝,看不清师父的招式!”张凛很失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唉,你走吧!这是命呀!”李老爷子叹道,“当然要是愿意,你也可以留下来。”
李老爷子把金刀望边上一扔,这刀被风一吹,立刻化为灰尘,消散了。
张凛还是没有留下来,虽然他看见师父扔刀之后又变得伛偻的身形,看见他的白发和脸上稠密的皱纹,也看见他将门内绝学《金刀诀》交给自己时孤独的神情,但还是狠了狠心,连夜离开了吉安。
襄阳,秋。
张凛这两年来到处寻访,都没有家人的消息,时间的流逝似乎开始冲淡他失去家人的痛苦,他过上了侠客的生活,有时候抱打不平,有时候与高手切磋,有时候也会想想沙二、三猴,甚至石蓝儿,遇到名山大川,就流连几日。三天前他来到襄阳,听说十天后是太和山武当派新旧掌门交接大典,于是打算留下来凑个热闹,毕竟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不是。
张凛坐在酒肆的一角,一口一口地喝着酒。酒味淡薄,这样也好,不容易醉。
“诶,你听说了没?新任武当掌门才十五岁,真是英雄出少年呀!”一个酒客跟酒友八卦着。
“是呀是呀,听说去年武当大比,他一个人破了武当镇山剑阵!”
“真的假的?那剑阵听说可厉害得紧,去年金刀李老爷子的掌门弟子王龙之到武当闯阵,也只撑了半柱香,栽了老大一个跟头!”
……
一听到与师门相关的八卦,张凛的耳朵就竖了起来,没办法,八卦的力量是伟大的,其实不管男女,骨子里都有着八卦的爱好。
“王师兄也只支持了半柱香么?想来也是,人家武当几百年的基业,怎会没几手扎实功夫。不过此事倒也有趣,我今夜就上太和山探它一探,看看这武当派的深浅!”
太和山离襄阳其实不近,张凛运起轻功,到达太和山时,已经快半夜了。
当时的太和山上,“五里一宫十里庵,丹墙翠瓦望玲珑”,永乐天子即位后,为报真武大帝庇佑之恩,封武当山为“大岳太和山”,言:“朕起义兵,靖内难,神辅相左右,风行霆击,其迹甚著。”故在太和山大兴土木,封道官,赐公田,又封武当三丰祖师为“飞龙先生”,且御书“皇帝敬奉书,真仙张三丰先生足下”云云,足可见其尊崇。有了朝廷的大力支持,武当派俨然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山上大大小小数百道观,皆是武当派所属,门下弟子过万。
此时虽然是半夜,但山上却处处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大多是些小道士,毕竟明天就是武当大典,小道士们有忙不完的事情,是没时间睡觉的,想睡觉?等熬成了大道士、老道士再说。
由于太亮堂,张凛打消了秘密潜入的想法。他整了整装束,紧了紧单刀,在一众道士的侧目之下直来到太和宫前,运足内力,大声说到:“金刀门张凛,前来拜会武当掌教!”两年来他苦练《金刀诀》中武功,内力深厚,一时间竟将观前的铜钟震得嗡嗡作响。
不得不说名门大派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多时一个细皮嫩肉的小道士跑出来,看样子十五六岁,估计是忙了半夜,鼻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小道士一跑出来,瞧见张凛,打了个稽首,随即笑嘻嘻地道:“张师兄,里边请!”
张凛一愣,心想谁是你师兄,想不到又是个自来熟。不过伸手不打笑面人,那些寒碜人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但脚下也不客气,大步踏进了太和宫。
进得门来,张凛才发觉太和宫果然气派,整体布局是三进式,占地足有五十亩。观门进去是第一层,平整开阔,足可容纳千余人同时演武,第二进是配殿、配房,约莫数十间,第三进才是太和宫主殿,拾级而上约三十余丈,下以碑亭、龙虎殿为佐。
正待细细瞧时,小道士突然扯着喉咙喊:“师父快来!金刀门的人来找场子了!”
张凛一听就气乐了,这小道士看上去斯斯文文,竟是这样狡诈,这分明是想给自己来个关门打什么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来找场子的么。
“哈哈哈哈,这次是谁来了?”一阵爽朗的大笑传来,太和殿前人影一晃,一个老道士出现,羽衣黄冠,一眼望去,如渊渟岳峙,虽然相隔较远,却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势。只见这老道轻轻一跃,便立在虚空,悠然朝宫前的张凛凌空走来,那姿态,真是说不出的飘逸。张凛见了,心中掂量,看这架势,老道士武功可高得紧,这凌空虚度的功夫,自己是做不到的,不过要真动起手来,还得两说。
老道士转眼便站在了张凛跟前,小道士道:“师父,这位是张凛师兄!”
“哈哈,原来是张贤侄!来来来,让老道看看!”
张凛心道:“谁是你贤侄!这师徒俩,原来都是惫懒人物。”他朝老道一礼,冷冷道:“听说武当镇山剑阵可厉害,在下特来见识见识!”
老道士露出古怪的神色,随即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这镇山大阵,就算我跟你师父联手都破不了的!”
“可是我听说,这大阵被武当新任掌教一个人就破掉了!”
旁边小道士乐呵呵地道:“那都是外人不知究竟,瞎传的,其实我破掉的,不过是简化过的北斗阵罢了。”
张凛一愣,问道:“小道士,你是谁?”
“贫道广志,今夜过后,便是武当掌教,以后就得在广志后面加上真人二字了,嘿嘿。”小道士颇为得意。
张凛疑惑道:“那老道士你又是谁?”
“贫道松风,今夜还是武当掌门。”老道士笑道,“贤侄,我没出家前,可是与你师父在一起玩过泥巴的。”
张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年少,在师父跟前的时候少,后来去了云南,这几年又只顾寻访爹娘和弟弟,对于江湖上的各种关系轶闻,不大上心,若是老道士所言不虚,王龙之师兄,在也武当应该没吃啥苦头,心下便释然了。
“晚辈失敬了!”张凛道。口上客气,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见到大神应有的激动,这倒不是张凛轻佻,而是因为他一向将所谓的世俗尊荣,看得很淡。而他对松风的尊重,也只因他是师父的好友而已。
“哈哈,贤侄多虑,我们出家人,怎会把这点俗礼放在心上。贤侄要看镇山大阵,却是为难,今夜便瞧瞧北斗阵如何。”
“如此,就多谢师叔了!”
老道士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也没有作声。小道士呵呵笑道:“我师父嘴上说不爱俗礼,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的。论年纪呀,你得称他一声师伯!”
松风道人一脚把徒弟踢了个跟斗,涨红着脸喝道:“还不去叫你几位师兄来,布阵!”
演舞台上。
北斗阵布好了,张凛却看不明白,只觉得几个道人各自占定方位,旋转穿插,剑光闪烁,颇为奇特。看了一阵,便对松风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松风道长正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闻言一口喷出,恨恨道:“好一朵牡丹,被牛嚼了!”
张凛赧然,又道:“我虽打不过,却杀得了他们。”
广志小道士笑道:“师兄好大口气,莫非学成了金刀碎不成?”
张凛道:“学是学了,但师父说我只是形似罢了。”
松风沉吟道:“只是形似,破阵却还是难的。只是我这些弟子,武功虽然可以,却都是没见过血的雏,贤侄有这把握,倒也不算托大。唉,承平日久呀!想当年我跟你师父闯荡江湖的时候……”
“师父,不如由我来领教一下张师兄的高招吧!”小道士在一边很不服气,却挨了老道士一个暴栗。
“贤侄既然学会了金刀碎,切磋那就免了,你若练到大成,天下武林,又有谁会是你的对手!咱们是自家人,若是失手,岂不抱憾。”
张凛见松风道人说得诚恳,语气不似作伪,便道:“如此晚辈便告辞了,明日大典,我师父定然会来,到时再来拜会前辈!告辞了!”
“贤侄且慢!明日之后,贫道便要闭死关,只怕再无缘跟你详谈了,有些话,还是现在跟你说了的好,不然你师父要怪我不知道提携晚辈。”老道士顿了顿,又道:“我观贤侄武功,那是极好的,但你这几年所遇,或是高出你太多,你无力相拒,又或是你高出人家太多,任你宰割的。偶尔遇到势均力敌的,又非敌人,不能生死相搏,如此岂能进境!明日贤侄若得空,可往武当金顶一行,说不定可以见到真正的武当镇山大阵,如少有收获,也不枉到武当走一遭!”
张凛心下感动,一稽到底:“多谢前辈指教!”
太和殿前,广志问松风:“师父,那金刀碎真有那么厉害?”
“很厉害,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武功!”松风笑道:“可惜他根骨一般,不知道能不能臻至大成之境,从而领悟刀意。”
“可师父不是说,纵然领悟剑意、刀意,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等死鬼么?”
松风不说话,只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