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母女谈心。高中毕业，她待在家里，不出家门，也懒得出去。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身体远离了校院，心还留在校院里的某个角落，不肯回来，在那里疼，在那里伤。
在学校，她是一堆狗屎，在家，她却是一颗明珠。她贪恋家的温情，父母的宠爱。两个弟弟听话好动，时常作些滑稽可笑的动作，或装出一副鬼脸，让人忍俊不尽。
高考落榜的失意，学校曾有过的哀伤，被家的温情所代替，一股脑儿地从脑海里逝去。她不在是郁郁寡欢的小女生了，她长大了，她能面对一切。在家里，她尽情地、无忧无虑地、真真切切地玩了两年。
父母开始考虑她的婚事。
一次，父亲吃过早饭，扛着锄头，手里还拿着一只竹篮下地干活。她母亲却没去。她的小弟拽着父亲的一个衣角要跟着去下地。她母亲抱回弟弟对她说“雯啊，你过来。”母亲很严肃。但她那严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柔的光。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看到母亲那柔和的眼光里分明藏了什么。她看着母亲，觉得自己很不自得。这种感觉是从前没有过的。她想想，是母亲知道了她从前在学校的事，要跟她谈吗？要是这样，她该如何是好？她的心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咚咚咚地跳。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并窘得说不出话来，两眼直直地看着母亲。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离开学校都两年了。她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母亲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甚至侥幸地想，即使知道，母亲可能也会原谅她。
但是，她还是担心此事有无聊的传播者，并骂他们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想归想，始终不能面对母亲的问话。在她们这一带，民间流传着一句彦语“心里没鬼不怕鬼敲门”可是她心里有鬼。这个鬼出没无常地不时作怪。时时噬咬着她，一个天大的笑话存在于她的心里，让她不安。母亲没有单独地跟她谈过话，而且，还这么严肃认真。这还是头一回。今天怎么啦？她心里惴惴的，不安地向母亲走去。
母亲看她反应异常，而且很不情愿的样子。便生气地说：“你这孩子咋这样。我是你娘，又不是外人，也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跟你说句话你就这样胆怯，到时你出嫁了，嫁到你婆家去，你该如何与一家人相处。”
母亲的一席话让她略略放松了一些。她猜想，大概母亲不是跟她谈过去。她的慌乱平静下来，笑着说：“妈，您看您说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母亲坐在堂屋里的长条板凳上，示意让她过去。她怯怯地走近母亲，挨着她坐下。
母亲很认真地说：雯啊，你也不小了，过完年，你又长一岁。姑娘家不上学了，找个好婆家，珍早嫁人。不是小伙子，晚几年，没什么。女孩家可不行，得珍早。母亲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她看看她。又看看外面。外面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影。大概人都去下地了。
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心乱如麻地想，母亲怎么了，开起家长会来了。一向慈祥的母亲要赶她出嫁了。心里有一丝忧郁，也有一丝喜悦。是说不清的那种，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情绪。
母亲又道：这几年，咱家略微好一点，一想到你将来要嫁出去。娘心里就不是滋味。可我也不能留你一辈子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母亲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长叹一声道，儿大不由娘啊，该走的终究要走，留不得的。突然，她伤起心来。
她看到母亲突然无缘由地伤心，洁雯的心又是咯噔一下。脸也变得惨白。
她用眼睛的余光不安地瞟着母亲，低着头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睛。
母亲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孩子，昨晚，我跟你爸商量了一夜，让你嫁到一个大户人家去。母亲笑了笑，有点得意地道：那可是多少姑娘想嫁的地方，人家不仅有钱而且有势。你嫁过去，一定到了福窝里了。母亲笑：是人家求咱的。昨晚，人家托媒人拿来一万块钱的见面礼。我替你收下了。
洁雯没有反应，仿佛是预料中的事。她在母亲身边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对于母亲所说的大户人家，她没有反感，也没有好感。对于婚姻，对于男女之爱，自从学校那幕发生之后，她再没有太多的相往，只是让它存在于想象之中。提到婚姻，她心里总是有种郁郁的感觉。今天，母亲跟她谈起出嫁的事，她很冷淡，没有太多的热情。她还以为母亲跟她谈什么呢。听完母亲的述说，她烦燥地对母亲说：“我不嫁人，我就在这个家里。”
母亲“嗤”的一声笑了，她说，哪个女孩不嘴硬，可到头来比谁跑的都快。看你这孩子羞羞答答的，其实你心里装些什么，为娘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早就飞到你婆家去了。知女莫如母，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母亲用指头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母亲笑了，她却笑不出来。她仿佛被人当面脱光了衣服，暴露无遗地展示于人们面前。她害羞地低着头，想着母亲说过的话：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她惊异于母亲的洞察力。母亲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其实她所谓的秘密，在她母亲眼里通通都暴露无疑。她还以为，她的父母老实，只知道下地干活，经历的事少，有些事他们看不出来。其实她错了，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怎么会不了解她呢。
也许，她在学校的那点事，她的母亲也早已知晓。她郁郁地想。学校离家那么远，鬼知道她如何得到的消息。
她回想着那段时间里，母亲看她的眼光。那段时间，她每次从学校回来，总是感觉，母亲温柔的眼光里好像隐藏着什么。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她落榜回来，父亲坚持让她复读。母亲却一反常态的反对。她说，女儿大了，她自己不愿意上了，你就是强迫她，她也上不好。为此，母亲和父亲还吵了一架。
他们在外面吵，洁雯关起门，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呜呜地哭。想起那些事来，不觉又有点好笑。人生如戏啊！是人，怎能没有所想呢？
母亲看她呆呆的样子，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傻孩子，你在想什么，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她回过神来，向母亲笑。她没有正面回答母亲，也没有否定母亲的意思。她的心早已像一叶无舵的小舟，被狂风和浊浪击得不知方向。面对母亲的问话，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站起身欲走，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她说：“有人来给你说媒，你不说话，我替你作主了”。
她甩出一句话：妈，让我考虑考虑。然后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