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飞翔是人们从古至今美好的梦想:早在汉代就有脑子秀逗的哥们儿,绑着翅膀身上沾满羽毛从山上往下跳;明朝的万户屁股底下绑着火箭也想一冲云霄;敦煌的壁画和御剑飞行的小说寄予着人们这种痴妄。直到1903年莱特哥俩儿造出飞机来,凡人算是借助物力勉强美梦成真。之后应运而生出无数种爱好:滑翔伞、热气球、跳伞等等,但我敢肯定,绝没人喜欢“阎王一脚”这种翱翔天际的方式。
而我正在天空上翻着跟头,心里咒骂着阎王爷他家所有的女性亲属。鬼知道他脑袋里怎么想的,居然用这种方式送人(鬼)上天。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这么一个小鬼,还是替补小鬼实在不值得买张头等舱的票。我晕晕乎乎地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偶尔睁眼偷瞧,我只是在一片云雾里穿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
大概有三根半的工夫终于停下来,我小心的睁开眼四下张望,只见眼前豁然开朗,白花花一片静谧祥和之色,云气氤氲,脚下松软如棉。我担心撞得头破血流的事情没发生,好像摔在三层席梦思垫子上,我起身试探性的踩了两脚,脚下非土非玉,一片烟云轻涌,至小腿下就看不清地面是什么样子。
但我心思可不在这里,还没忘记我是来搬救兵的,这里应该就是天宫了吧。阳光明媚又柔和,没一丝的不适。我在地府待习惯了,这里太亮还真不适应,我眯缝着眼不分方向也不认识路,想找个人打听下吧。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我试探着喊道:“喂!有神仙没有?”
空荡荡的白云间只有回声:“喂~~~~仙没有~~~~没有~~~~有~~~~”
到哪儿了这是?倒霉阎王爷也不给我个地图啥的,这要是走错了再掉回去,我还得再挨一脚。正瞎琢磨呢,我回头一望远远地有一座顶天立地的大门矗立在云端,仙气飘渺。现在眼睛渐渐适应了,才看得清楚,不过实在奇怪得很,没城墙没围栏的,那道大门就杵在那里。
不管了,先过去看看。我往那边走了几步,脚下实成得很,我不再担心,赶步快跑了起来。时间不等人呐,我要是回去晚了,包大人被揍得满头包,我就罪该万死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道大门看着就在不远处,我跑到像胸中烧了火似的也没局的近了多少,而且我发现那扇门跟我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后半段路程我不得不开始爬坡了。
某位熊猫为了看场功夫秀,爬到山顶累个半死。我觉得我的体力还不如神龙大侠阿宝呢,等到了顶我整个鬼都快虚脱了。我躺在薄雾中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心说:黑白二位先烈、牛头同志你们要撑住啊!我……我先睡一步了。可是再一想到临行前崔判官的敦敦叮咛和阎王大销魂的一脚,我胸中澎湃起革命的火花,只能咬着牙爬起来。
走近大门再抬头观望,好家伙这扇门比上海明珠塔还高,站在根儿底下望不到顶。门根下倒是有人影儿了,一队士兵横七竖八地躺靠在地上,要不是每个人都发出如雷般的鼾鸣声,我还以为他们是武打片中的群众演员——演尸体那些。
我就近找了一个兵士,拍拍他:“哥们儿,醒醒嘿!天亮了。”这家伙腆着浑圆的肚子,鼻孔里还吹着泡。嘴中咋么咋么,翻身接着睡,跟火葬场的死胖子一副德行。这帮家伙穿得倒很整齐,金盔金甲,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单位什么级别的,不敢上脚去踹。
金甲兵士在我拍了半分钟以后转醒,嘴中呓语道:“五魁首哇~~~~六六六啊~~~~~你喝酒啊~~~~~~”好么,划拳呢。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谁呀?换班了?”看见我之后一个激灵蹦起来:“你是何人?”他这一喊剩下几个金甲兵都醒了,迷迷瞪瞪就把我围上了。这帮家伙一个个肥头大耳的,立刻我身前就围了一堵墙。
我忙作揖道:“几位大哥,我是地府阴差,上天庭有事情,几位能不能配合一下工作?”
一个金甲兵问:“阴差?是干嘛的?”
被我拍醒那金甲兵:“好像是拘死人灵魂的小鬼,长得是挺丑……”
我:“……”地府里我怎么也算是好看的吧。
另一个金甲兵脑筋够快:“阴差跑这儿来干嘛?啊……难不成我们都死了?”
一帮兵士均悚然失色,忙摸摸自己,还互相摸。我满头黑线道:“几位受精了,你们谁也没死,我来是另外的事儿。”
金甲兵这才放下心来,纷纷怒斥我:“不早说!吓死我们了!”举拳头就要揍我。
我心里这个气,说要带你们下地狱了吗?天上地下就不一样哈,凡间死了几个钟头都不知道自己挂了,这里我还没说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我赶紧把来意一说,金甲兵们不着急反倒乐了,像听到家里小孩打架似的,有几个有躺回去睡回笼觉。我一看这不要命了吗?赶快把阎王爷的那颗小印拿出来,装腔作势道:“吾奉阎罗王亲命上天庭,见此印如见阎罗王亲面,尔等速速通秉二郎真君,不得有误!”
想我小小阴差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不说地头蛇拦路虎均望风披靡,起码也可震住些狗仗人势见风使舵之辈。这下金甲兵都没动静了——谁也不理我各干各的。
我看了看那方小印,半个拳头大小灰不溜秋的,上面刻着几个我不认识的篆字。随便拿出个破令牌来吓唬气焰嚣张的反派甲反派乙,那只是狗血电视剧中的情节,我可不觉得这么个小玩意儿能号令天庭的看门狗。之前被我拍醒的那个金甲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我道:“阴差兄弟,不是我们不帮你,二郎真君爷爷位高权重,我们几个小兵蛋子见不到人家金面。就是帮你传个话,一层一层递上去,估计到时候地府也该平了。”
我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金甲兵:“要不找魔礼青吧,他应该能帮你。”
我抓住这根稻草:“只要能和高层对上话,怎么都行,魔礼青是谁?”
金甲兵:“增长天王,他当值守这南天门。”
我恍然,怪不得这扇门这么大呢,敢情就是南天门呐。增长天王?那是四大天王啊!看来阎王爷的脚法还有点准儿。下次问问他能不能把我踢瑶池去,我得先算准七仙女洗澡的时辰。金甲兵领着我往旁边走,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到我刚才都没看见。金甲兵开了门道:“来吧,我带你去见魔礼青。”
我心下挺不是滋味,放着个偌大的南天门不走,偏让我走这小角门。春秋时的晏子出使齐国,当初也是这待遇,说明人家天庭没瞧得起我。不过晏子的身份是外交大使,名正言顺的骂:狗国才走狗门!我这小小阴差实在不敢炸刺,只好一低头钻进小门。金甲兵到这我在云雾中拐了好几个圈,来到一个小门房,有点儿像机关传达室那种。金甲兵上前敲敲门:“魔……增长天王大人,大人!地府有阴差到,您接待一下?”
传达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把小门房塞得满满的,一名燕额虎颈的青脸大汉披着衣服叼着烟卷,问:“谁呀?地府的差役怎么跑天上来了?”
这就是四大天王之一,郭……刘……啊不,增长天王魔礼青。怎么跟保安似的?顾不上了,我急忙上前见礼,将阎王爷的印章往上一递,道:“增长天王在上,地府有难,请您速找二郎神爷爷发兵来援!”
那壮汉吐了烟卷儿,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印来一看,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忙问我道:“阎罗王大人可安好?这印乃他随身之信物,见印如见阎王亲面。地府发生了什么事?”
看没看见,这还是有明白事儿的。我瞥了一眼金甲兵,把蛇姬大闹地府的事情大概一说,然后求增长天王道:“大人您可快点儿,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会儿十八层地狱没准儿都翻个儿了。”
增长天王搓着手道:“这倒难办,二郎神他倒是回来了。可是瑶池那边正在开Party,这小白脸儿肯定不愿意把那帮仙女都扔下。”
我汗一个,道:“天上这么热闹啊……大人您要不跟托塔李天王说说?实在不成就找玉皇大帝吧,他们总不能不管地府死活。”当年孙猴子上天庭搬救兵,各路神仙哪个不痛痛快快答应着?看来地府老包的面子够黑,但不够大。
增长天王一摆手:“不用!此等小事何劳高层动手,他们遇事开会得商量好几天。我去就行了!”
我喜道:“那太好了!增长天王您出手肯定马到成功,事不宜迟咱赶紧走?”
增长天王吩咐那金甲兵:“叫兄弟们准备准备,随我下界迎敌!”
那金甲兵却抠着鼻屎,懒洋洋地说:“不去……”
我愣了,心说你谱儿可够大的哈。你家老大发话都敢不应着,梦里喝多了还没醒吧?兄弟你离死不远了。
哪知增长天王没恼,一脸无奈,说道:“不去……也行,那你去敲钟把广目持国他们都叫来吧。”金甲兵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走了。
我小声跟增长天王说道:“天王哥,这都不管管?小卒子敢跟您拉横,您不收拾他!”
增长天王一脸无奈加尴尬,道:“真让阴差兄弟你笑话了,现在谁敢管他们呐。真惹急了他们撂挑子不干,我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我再汗一个,道:“您是他们上司不是?下属违抗命令不得军法处置?难道这帮金甲兵都有背景?”
增长天王回屋里翻箱倒柜,找出战靴穿上,一边跟我诉苦:“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啊,天庭早就颁布了《劳动者权益保护法》。现在这帮当差的都属于合同工,你敢动他们,他们真跟你打官司。去年天河水军那有两个月没开饷银,兵蛋子们都爬兜率宫顶上去讨薪了。”他又从床底下掏出一副盔甲来,一吹上面的积灰,小屋里顿时乌烟瘴气。
我捂着鼻子问:“那这帮家伙就敢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你开除他们!”
增长天王:“以下犯上也就我们这几个清水衙门。天庭多年没有战事,玉皇裁军裁了好几拨,那帮退伍的都下海做买卖开公司去了,发达的很。手底下这几个人也都蠢蠢欲动,我再不和颜悦色点儿,他们都跑了谁来干活儿?我自己站岗?”
我也跟着惆怅道:“也是,苦了增哥你了……”
增长天王长长一声叹息,把放在窗根儿下当蜡烛台的战盔拿起来,尖儿上的蜡油蹭掉,道:“不过要是有战事就好了,玉皇大帝把军权下放,咱这日子就好过多喽。”
南天门那边传来阵阵金钟鸣响,有气无力的一听就是那金甲兵胡乱在敲。增长天王散给我一根烟,我俩吧嗒吧嗒抽。那个金甲天兵敲完了钟也溜达回来,增长天王散根给他,我们仨就蹲在烟雾里喷云吐雾,别有一番情趣。也没用多久,就见另外那三大天王也披挂好了急匆匆跑过来。这四位往块儿一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卡出来的一样:方面髯须,虎背熊腰,他们老娘当初怎么养活这四位的?肯定费粮食。增长天王一一给我介绍:广目天王魔礼红、多闻天王魔礼海、持国天王魔礼寿,新来这三位也没有架子,一会儿就跟我兄弟长兄弟短的叫。可见他们那几个门的情况跟这边也差不多,下面的人都不服管。
其实区分他们四个还是挺容易的,增长天王魔礼青脸青、魔礼红脸红、魔礼海脸蓝加上魔礼寿一张蜡黄蜡黄的脸,放一堆儿跟调色板似的。
我又简单把地府的情况说了一下,四大天王乐的摩拳擦掌。收服一只蛇妖虽算不上打仗,但也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这几位当初也是一提打仗就兴奋的类型,整盔贯甲就走。我注意到除了增长天王的铠甲满是灰尘之外,其他三位也好不到哪儿去:多闻天王魔礼海的战袍被耗子啃了好几个洞,广目天王的琵琶应该是裂过,拿胶带粘的,天王们都很多年没上战场了。我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问增长天王:“咱真不用通知下二郎神?毕竟叫上他保险点儿。”
增长天王有些不高兴了:“你是怕我们哥儿几个收拾不了那个什么千年蛇妖?这种小Kiss不在话下!再怎么样我们也比你们地府那帮小鬼儿强得多。”
我暗暗鄙视了他一下:你在天庭还没我在地府混得好呢,神气什么?
四大天王齐刷刷往外走,增长天王跟敲钟那个金甲天兵说:“看好门啊,回来给你们带点儿土特产。”金甲天兵这才有点儿笑模样,颠颠儿的为他们开了小角门。
土特产?我们哪儿寿衣有不少……
这四位都膀大腰圆的,从小门出都得猫着腰往外挤。我郁闷地问增长天王道:“咱们不走正门啊?这跟钻狗洞似的,太掉哥哥们身价了吧?”
增长天王一脚把正卡在门上的魔礼寿踢出去,道:“平常都走小门,大门太沉了开一次忒费劲儿。再说手底下那些犊子都不爱干这活儿,上次王母娘娘出去玩,我求巨灵神帮我开的门,事后请他搓了两顿。”
我:“……推个门请一顿就得了呗,哥哥你真大方。”
增长天王:“你傻呀,开了门不还得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