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头扫了一眼此人,却是大手一挥,震声道:“请!”不问来人姓名,不问来人身份。这等豪气,天下有几个?
来人却冷冷的道:“果然是豪人豪胆,只是这风雪杀人的好时刻,你就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李捕头哈哈大笑,半眯着眼,盯着来人道:“普天之下,当有千人想要我李玉虎的命,却绝不是你。”
这“你”字尚未说完,却见刀光一闪,犹如闪电。来人这一刀之威,江湖之中,决不会超出十人。刀薄而利,刀掠之处,看是无异,但仔细一看,但见雪地之下的青石板上已隐隐出现一条刀痕。幸好,这一刀只是掠过雪地石板,若是人身之上,不是一刀两段,也起码是骨断魂飞。
李捕头却早已有如脱兔,闪出了三丈之外,大声道:“好刀,好快的刀!普天之下,只怕除了龙九,再无如此的快刀。”
李玉虎当然不是一个轻易称赞他人的人,他心里当然清楚,若不是他一直盯着这人的手,一直和这人保持着三尺之距,只怕方才真的已命送黄泉。那一刀之之快,纵使来人不想伤他,待想收刀,恐怕也为迟已晚。
来人已缓缓地摘下风帽,冷冷的道:“可惜你还是避开了我这一刀,你果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李捕头却未出声,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貂皮大衣,但见刀掠之处,羽絮飞舞。
李玉虎冷冷地盯着他。他的眉浓如墨,眼睛很大,目光如烛,烔然有神,嘴抿一线,鼻子坚挻,脸如金刚,倔强,坚定,冷漠。
李捕头阅人无数,却是平生所见最英俊的一张脸。
来人也冷冷的盯着他,脸上却好像有千种表情,疑惑?惊喜?佩服?遗憾?……
良久,来人才大笑道:“你我又不是什么耐看的牡丹花,何必这么盯着看。”笑声豪迈,中气十足。
李玉虎也暗暗吐了口气,道:“是啊,我们总不能在这雪地上大眼睛盯小眼睛一夜。”
他们本不相识,但却又是似曾相识。难道这就是缘分?有些人相识一生却仍有如陌路,有些人只要相见一眼,却是终生不忘。世间之复杂的事,当然有千万,但人世间的感情,无疑又是复杂中的复杂事。人也正是因有复杂的感情存在,才又显得与其他动物与众不同。冥冥之中,为何阿猫姑娘偏偏爱阿狗大哥?至今无人可解。人世间正因有这复杂的感情存在,所以才会生出如此多的奇妙故事。
酒菜已备好,酒是上好的山西竹叶青,竹叶青酒以汾酒为底酒,保留了竹叶的特色,再添加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名贵
中药材以及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精制陈酿而成,使该酒具有性平暖胃、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消食生津之多种功效。该酒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有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芳香醇厚,人口甜绵微苦,温和,无刺激感,余味无穷。
菜很简单,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五香卤牛肉,一盘爆炒脆香猪耳。
来人气宇不凡,但此刻却好像比饿死鬼还饿,毫不客气,一气已喝下三大碗酒,一扫而光桌子上的冷盘。
他饿了,实在太饿了。雪寒之中,鞭马狂奔数时辰,纵是铁打,焉能消受?堂堂男儿本就无需太虚伪,饿则食之,冷则衣之。何必有如冬季中一些女人,明明冷得酥胸兔子般乱跳,玉腿似寒风中的大葱直颤,偏偏还要咬着嘴皮装出一付风寒不侵,百毒不怕的豪气样。为了不实的风度,丢了实在的温度。
风卷残云后,来人才又笑道:“李大人见笑了。”他这一笑,犹如冬雪消融,春花已盛。
李王虎也笑道:“兄弟不要见外,李大人就免了,我看兄弟应小我很多,就叫我李大哥如何?”
来人大笑,抱了抱拳道:“好,李大哥果真有如龙将军所言,是个是爽快之人,小弟叶飞。”说罢,递出了龙九的信和信物。
来人当然不是龙九,正是龙九的副手,天下无双的快刀叶飞。
李玉虎看完信函,脸色也变了,有些惨白。他实在想不出来普天之下,有何人如此大胆,又如何绝妙地杀了当今天下第一勇士段王爷?难道真会是那位看起来弱不经风的蝎毒女人如妃?
叶飞怔看着李玉虎的脸,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龙九当然巳告诉了很多他关于李玉虎的事,可是,直到现在,叶飞才觉得他真的需要好好了解下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四品捕头。
李玉虎也看着叶飞,转而笑道:“叶兄似乎有何问题,不妨直说。”
叶飞道:“你怎知我不是你的仇家?”
李玉虎笑道:“你可曾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寻仇方式?”
叶飞当然不曾见过,“这样寻仇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玉虎道:“人有时就像动物一样会有直觉的,有些动物十里之外就能闻出敌人的气味?我的感觉当然没有这样敏感,但我的眼睛绝不会错。”
如果这种时刻,敌人朋友都分不出来。李玉虎只怕很多年前就成了死虎。
大象所吼之音,二十里内能凭声波找到同类,一百里内脚一抖地,能凭声震感找到同伴。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
更何况李府当然不会是个简单的地方,李玉虎虽然武功算不上天下一流,但李府之中机关暗器之多。只怕龙九亲临也不见得一时半刻能近得了李玉虎之身。李玉虎本就是唐门唐九幽掌门的关门弟子。否则,以他的武功,就算有诸葛之智,又怎能杀得了那些武功高出他许倍的江湖大盗。世中恶人,运气不是时时有的,小心小心再加万分小心。防备防备再加万分防备。方能驶得万年船。活得更长久些。胜利的背后更是隐藏着无比的艰辛困苦。
每个人都有其长有其短,能找到自己的长短之处,扬长避短,方为智者。否则,南辕北辙,再活一百年,也与蠢驴无异。为什么我们中的许多人,整天好像忙得比拉磨的驴还忙还累,却又一事无成?为什么不肯花点功夫研究下那条路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只有适合自己的路,才是正确的路。
叶飞又道:“看来你一开门就巳猜出我的身份。”
李玉虎道:“龙九的神驹,叶兄的立姿,大內的大横刀,除了大內护卫还会有谁。”
叶飞抿着嘴,不再出声,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话多必失,失多必错。他当然巳懂李玉虎意思。
叶飞骑的正是龙九的赤兔马,叶飞的站姿,正是标准的大内松立势。叶飞的刀也是标准的大内百炼精钢大横刀。龙九的神驹未经许可,何人敢动?一个人的坐立之姿一旦养成,有时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岂能轻易改变?所以从小看老,小时的好习惯能让人终生受益,反之,遗害终生。
皇宫的特制百炼精钢大横刀,也不是人人皆有的。
何谓赤兔马?相马先相头,头部乃马的品种、品质、体能、、齿口最明显的外部表现,是以依据马的头部形状,将马分为直头、兔头、凹头、楔头、半兔头、等几种。所谓赤兔马的兔正是指马的头型,《相马经》中:“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毋相其余。”、“欲得兔之头与其肩,欲得狐之周草与其耳、欲得鸟目与颈膺,欲得鱼之鳍与脊。”说明兔形头是好马的重要外在标准,也说明得兔头马确实不易之事。兔头马,特征为鼻以上部分微微向外突出,如兔头。多为重型马,身体强壮,力量特大。兔头马的颜色当时枣骝色,即为红色,产自西域。
而古刀之制则有四种,一为仪刀,装以金银,羽仗所执;一为障刀,障身以御敌;一为横刀,其形状为身直段柄,无环手,手柄中间收腰,有穿绳孔,刀形简单,但却绝对的锋利无比,实用得很,宿卫官兵之主要武器;四为陌刀,也为长刀,步兵所持。
李玉虎若连这些都看不出,恐怕也只能买块豆腐回来自己一头撞死在上面算了,免得多年前早就已给人做成肉泥,变成他人桌上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谨慎入微,学识广泛,正是捕头的必备本领。更何况李玉虎本就在这方面比别的人下了更多的功夫。别人常在热炕头上左拥右抱前香后软时,他却往往还在挑灯苦研。
叶飞的刀一路本是黑布缠绕的。这一路本来,本就是秘密而来。直到门囗,他才解开手中的刀,除了龙九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李玉虎的能力,叶飞当然也不相信。所以进门时他就刀不离手。他当然要试试,试试李玉虎是否真有其能,否则浪得虚名之人,杀了岂不是更好?世上又少了一欺世盗名之徒,不亦快哉?
叶飞练刀已有十八年,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日睛月缺,从不间断。可惜这一刀,却未伤及到这武功平平的四品捕头。不免有些诧异遗憾!
李玉虎也有些诧异遗憾,因为他自己知道,纵使再给他十八年的青春,他也绝练不出这绝世的闪电一刀。
人贵自知,上天是公平的,上天既然给了你做男人的机会,你就必须得放弃做女人的权利。否则,岂不就只能成为这世间的稀有阴不阴阳不阳的阴阳怪物?普天之下,哪有完美之事?
天底下,了解李玉虎最多的恐怕就是他那有时柔情似水有时又凶如母老虎的李夫人了。
他们本就是世间最为平凡夫妻中的一对。世间平凡夫妻当然就意味什么都平平凡凡,生活平凡,感情平凡,有时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人生不完美,所以凡事有时也只能用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对待,否则这世上,恐怕九成九都要成为光棍剩女了。我佛慈悲,宽大为怀,方为正道。
李玉虎就是个看起来凡事是都很随和的人,身材中等,人虽中年,但身材却也有如魔鬼,健壮结实。只是脸上偏偏有些肉肉的,白里透着红。圆圆胖胖的脸,煞是可爱,所以街上的小姑娘经常笑他是张肉包子脸。
肉包子当然又软又香,一咬就冒油的很好吃,所以李玉虎经常半眯着眼就这样回答:“我这张肉包子脸恐怕比真肉包子还好吃着呢,又松又软还有肉感,你们这辈子不尝下,岂不口水都会流干,后悔而死?”说得那些小姑娘脸上白里透红,杏眼流波,小嘴翘翘,好像真的都想咬他一口尝尝。
可是,有一次,居然有个胆大的俏姑娘真的就像春天里发情的母猫一般要扑向李玉虎,真的要咬李玉虎一口。李玉虎却吓得比见了猫的老鼠溜得还快,只敢藏在屋里从门缝探出张肉包子的脸,露出一双老鼠般小眼睛,悠悠地贼笑:“可惜老了,老了,要是十年前该多好,就算你真的不想咬我,我也要跟狐狸大哥学两手,想些法子咬你几口。”
胆大的姑娘也不示弱,小嘴一翘,杏眼一瞪,双手一叉,挺着熟得比大红苹果还熟的胸,狠狠地道:“我呸,有贼心没贼胆的胆小鬼,本姑娘只怕光着身子站在这你也不敢上来一步。”说得李玉虎心里痒痒的,像是猫爪挠痒般难受。
吃不到葡萄的总说葡萄酸,却又背后咽着口水,真正吃到葡萄的,也不觉得这就是天下非吃的美味。人之心态,当真是天下一奇。
李玉虎笑起来很可爱,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东西那神情也就像乡下的老太太第一次见到自己城里的俏媳妇,穿着衣服简直比脱着衣服看起来更仔细,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一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李玉虎好交朋友,三教九流,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凡卒走夫,无一不有。可是,每个人真正的朋友有又几个?人生能得一知己,则以足以?
不知何时,桌上已放上收拾好的行囊,李玉虎干净了最好一杯酒,忽然起身而立。
刹聚又离,无疑是人生一大憾事。
风雪依旧,马蹄声碎,斯人已渐渐远去,诺大的天地间,只剩下孤零零的女人长伫门口,孤零零的遥望远方,不肯离去。
难道这就是人生?真实人生?明明想退,却又无路可退,明明想留,却又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