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镇位于张家口东南面约一百八十里,从无良镇往东二十里便是邹家堡。从无良镇到张家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往西走一百三十里到宣府,再往北走八十里便可到张家口。这条路都是通渠大道,平坦易行,但路程要多三十里。另一条则是翻过玄坛岭山脉,经过小猪他们的家乡,从望龙村直插东窑子镇和高家营镇之间的西甸子,便可直出张家口以北。在得到范永斗将在十二月初四赶集那天,在张家口以北的高家营镇做一笔大买卖的时候,小猪便决定在这一天动手。
近千人的军队在蜿蜒的山道上行进。途经望龙村的时候,胖子将爷爷和众侍卫的尸骸收敛安葬,然后领着全军将士在这片新立的墓园前伫立默哀。众兵士都知道了这里埋葬的是百户和几位总旗的至亲,他们都是被建奴屠村杀害的,一时间人人束容,大家都静静的望着那几尊苍凉的简陋石碑,一股战意悄然的凝聚着。
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赶集前一日。高家营镇,这里是张家口北部一个比较大的货物买卖集散地,关外和中原的联系纽带。建奴所需的大量粮草和军用物资便是通过这里源源不断的运往辽东,因此这一带不但有商人们的私人武装,还潜伏着建奴的秘密守备队。当然,这支部队不是一直隐藏在某处,而是伪装成普通的百姓或是关外来的商队长期驻扎在镇上。胖子还没有得到周幼婷手上的锦衣卫情报系统的支持,不过邹丹已经将自己安插在张家口的几个暗桩交给了小猪。梁健的斥候通过这些暗桩的帮助,很快摸清了范永斗最近一笔买卖的交易时间和地点。
虽然离赶集还有一日,但高家营镇已经是相当热闹。两条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拥挤着南来北往的人,城东一带全是各大商号的私人货栈和仓库,城西是主要的集贸市场。这里不但有东北的人参、鹿茸和熊胆,还有漠北的绵羊和马匹,当然更多的是中原的物产,江南的丝绸和茶叶,景德镇的瓷器,山东的盐,湖广的稻米,甚至还有贩卖人口的奴隶市场。小猪将部队埋伏在镇北十里的三岔口树林,然后带着幼婷、邹丹和亲兵头子李连杰到高家营镇去逛逛。他倒不是想去搞什么亲自侦察,只是没来过这么大这么热闹的地方,抱着土包子的心态想去见识一下。
“都说张家口物富繁华,比之京师倒多了一分兴旺景象。”幼婷的身份只有胖子知道。自从小琢被派回京城送信后,除了晚上睡觉,她几乎都和胖子待在一起。邹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隐约知道她是被胖子所救的商人之女,此时听她说出这番好似见惯大场面的话来,不禁暗暗猜度起她的身份来。
“这高家营镇上倒是有许多鞑子呵。”小猪瞧着来来往往的人当中有许多身形魁梧,气势剽悍的鞑子,大部分都是蒙古人,也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回鹘人。他倒不是那种一看到鞑子就双眼喷火的性子,只是戏谑的看着这些人,心里想着自己纵兵杀进来的时候,将这些鞑子乱砍一气的景象。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看这些鞑子每个人都带着武器,而且他们穿得极厚,里面隐约露出甲胄,而且人人神情凶悍,身上有一种久经杀场的血腥气。”周幼婷观察了一阵,忽然说道。
“那就是建奴喽。”胖子一点就透,也不多说,小眼睛里浮起森寒的冷光。
“看来建奴对这条通道真的很看重啊。”邹丹提醒道。
忽然街上一阵喧闹,却是有人争执起来。小猪连忙拉着两个女人挤进人丛,李连杰倒是很尽职的跟在他们身后。场地中央正有两伙人在对峙,左首一群人约有十二三个,都是膀大腰圆,做武士打扮的汉人,而右边则是三个长得极为壮实,穿着皮袍的蒙古汉子。小猪他们听了一会儿便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三个蒙古人是察哈尔部的牧民,这次推着几勒勒车的绵羊毛来张家口,想卖个好价钱,换些过冬的粮食。没想到他们刚在高家营镇摆了个摊子,便有地痞流氓上来勒索钱财,这三个牧民打跑了混混,不想那混混居然叫来了一大帮本地武士。这些武士是本地张北会的打手,平时也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属于欺软怕硬的角色。如果遇上的是建奴或鞑子军队,他们当然怕得要死,但欺负几个普通牧人,又是仗着人多势众,倒也敢以多欺少的蛮横一把。
“汉人中也是有败类的,不然哪来那么多投敌卖国的汉奸走狗?鞑子中也不全是坏人,还有很多是普通牧民。”周幼婷是经历过野狼坳和赤原两战的,胖子根本不收俘虏的作法,她心里是不太同意的。儒家讲求宽仁为本,以德服人为上。而胖子杀戮之心太重了,如果将来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必须要修身养性。
“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些牧人放下刀剑,驱牛赶羊,跨上战马,都是屠夫。”邹丹似乎有意要跟幼婷作对,说话也是针锋相对。
胖子摆了摆手道:“我是猎人,我从不对禽兽有宽恕之心。”这一轮,邹丹胜。
小猪突然健步上前,大声道:“他们虽然是鞑子,但老老实实来做生意,你们不该欺负他们。”那领头的壮汉转过头来扫了他一眼道:“哪儿跑出来的土鳖,此地也有你撒野的份儿?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张北会是什么来头!”
“土鳖?”小猪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被人这么骂,既新鲜又好玩,大笑道:“这称呼倒是特别。你小子也算逗老子一乐,就此罢手我就算了。快滚吧!”他这般大冽冽的说起话来,那些张北会的武士倒齐齐一怔,心中大恨的同时不禁猜度起他的来历。那个领头的武士也不是个脑残之辈,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位,报个万儿。今日得罪了,我张北会来日定当登门赔罪。”
“我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堂,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来说几句。兄弟若听劝,退去了便是,不必知道我姓名。”小猪这番无礼之极的话顿时令张北会众人齐齐变色。
“啊!你狗热的偷袭老子。”众人呆立之际,忽然听见小猪一声惨叫,原来是那领头的武士趁他不备,上前施招偷袭。胖子打仗可以,打架也行,但若说到武功招式,他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这武士虽然是二三流的小角色,但毕竟用的是货真价实的武功,加之偷袭,一上来便得了手。胖子被一拳捣得鼻血直流,那武士见他似乎不会武功,放心之余,抢上前来左右开弓,连下重手。
嗖,一道人影掠过。众人只觉肩头一轻,却是有人施展轻功踏肩纵入圈中。那武士只觉眼前一花,攻出的左手却被来者架住,他想回拖,却发现自己刚才施放出的力量全部打了回来,而且还隐藏着另一股外力。他哪里见识过这般武艺,只一招便被打得抛飞出四五米远。尘埃落地,李连杰双足微错,双臂下垂,全身震动微颤,却是一门前所未见过的武功。小猪却知道,那就是四两拨千金的太极拳。
“好好!”圈外早有见不惯恶霸行径的百姓呐喊助威。那武士却在手下帮助下勉强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恨恨的盯着李连杰,怒道:“哪里来的野蛮子,你们帮这些鞑子出头,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这声挑拔的话立刻奏效,先前那些叫好的百姓,一听他们竟是鞑子的帮凶,顿时露出不屑,有人还在那叫嚷着要上前教训教训他们。
“统统闭嘴!”胖子懒得跟这些百姓解释,出声大喝道。这些百姓或许有良知,或许还有正义感,或许还有些爱国心。但他们最缺乏的就是骨头和头脑。胖子这一声威吓,果然令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姓全部噤若寒蝉。要知道这一声断喝可是他在尸堆血海中打磨出来的,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经受得住的。
幼婷上前将手帕递给用袖子擦鼻血的胖子,低声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对鞑子有测隐之心吗?为何又来帮助他们?”胖子用她带着兰花微香的手帕堵住自己流血的鼻孔,转头盯着她道:“刚才是说对人,现在却是对事。就事论事,打抱不平这么好玩的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生平最恨鞑子,但最讨厌的却是这些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流氓恶霸。”他说着,摆了一个威武豪迈的模样,只是鼻孔堵着手帕实在不像那种人,倒惹得幼婷卟的一声笑出声来。
“说到流氓,在你面前这些人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邹丹插话道,这回颇有同感的幼婷点了点头,两人的意见首次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阿杰,收拾收拾把他们扔出去得了。”小猪一句话便让十几个张北会的打手全做滚地葫芦,一个个滚出了人群。眼见没得热闹可看,围观群众顿时作鸟兽散。
那三个牧民上前,依着汉人的礼节拱手拜谢,其中一个高个子道:“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小猪帮了人,当然不会白帮,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嚣张人物。人家都这么客气,他也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胖子也拱了拱手,说道:“我是路见不平才出手相助的,些许小事不用记在心上了。”
“不不不,壮士。我们蒙古人最看重恩怨分明,你帮了我,便是我的朋友。这几勒勒车的绵羊毛本来我们想送给壮士。可是部落里的老小都需要粮食才能熬过今年冬天。所以我们愿意只要一半的价钱把这些羊毛卖给壮士,不知壮士要么?”说完他满含期待的望着小猪。胖子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那几车羊毛,都是上好的羊羔绒,这些羊毛要是缝成衣服里面,冬天穿在身上该是多么暖和舒服啊。
这鞑子汉话说得真好,招过来当个翻译什么的,可比那个投降的建奴可靠多了。他有心结识对方,便笑道:“好说,那边有个茶棚,我们过去边喝边聊。”
茶棚有三张桌子,此时正好空出一张,小猪上前坐了,要了七碗茶。开茶肆的小老头刚才便在人群中看到胖子一行人的威风,此时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客气的端来茶肆里最好的乌龙茶。通过一阵交谈,小猪得知这两个蒙古人分别叫巴森,格日乐和腾格尔,他们议定用二十两白银买下了这五车羊毛。
又是一阵人吼马嘶声传来,尘飞扬处,一队十来骑的明军官兵却纵马而来,小猪一眼看到跑在马队旁边的正是刚才被教训的那个武士首领。黑社会,现在保护伞也出来了。胖子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们只是来逛逛张家口,并没有想惹事,但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便不能置身世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