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农民
“这么年轻就什么都干不了,真以为他是个当官的呀,他要真有那个本事不稀罕种田,他就一心一意的把他妈养好了,就不要让自己的妈这么大年纪还要种田。他干这么一下子就走了,还真以为是我一个人的妈啊。”二姨妈开始不平的骂骂咧咧起来,浑不顾旁边路过的人们异样的眼神。
二姨妈口在不住的骂着,但手中的活丝毫没有慢下来。我却想,或许舅舅这时身为吃公粮的人亦有自己的苦衷,再说这个时候的人们都累了十几天了,谁不想找个机会偷个懒呢。
“正槐,你累了就歇着。就凭我们两个人,今天怎么也干不完的。”二姨妈也看出了我在苦苦支撑。
“我没事的。”我故作轻松地。其实我是有苦自知,今年家里我们又承包了村里一户人家的一万的砖去夯。如今我们家父子三人帮人夯砖的名声已经在外了。暑假还没有到,人家就说好了,如今家里有父亲领着弟弟在做准备工作,我还得赶快忙完这里赶过去帮他们。
一点钟的时候,外婆颤微微的走来告诉我们该吃饭了。望了一眼终于割完了的水稻,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可此时才发现,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下午的活还得继续呢。舅舅这次倒没有拖到很晚,但看着我有气无力的样子,嘴上不时说上几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不行了。才干这么点事情就累成这样子,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啊…。。”
我真想出言顶他几句,想想自己也难得为外婆做件事,忍忍还是算了。
二姨妈却忍不住了:“你那会又怎么了?你小的时候不是多起了我和大姐,哪里有你们三个的好日子。妈妈是太偏心了,我和大姐读了一年就打死不让读了,可你们三个都至少读了高中,现在她该明白了吧,到底要靠谁。”舅舅立即胀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脯在急促的起伏,但他忍了忍,还是沉默了。外婆这时刚好走过田边,她显然听到了二姨妈的话,但没有吭声。
二姨妈今天这么说大舅和外婆,没有想到过了几年,表弟以同样的行动回报了二姨妈。表弟读了几年大学又出外打了几年工之后,眼光顿时变得高了起来,而对二姨妈不时的关心和打听,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要不就是几句硬梆梆的:“你们一辈子都窝在山窝里,见过什么世面,都是土包子一个。”姨妈听了只有偷偷的落泪,那一会她或许会在想,这可能是象极了大舅的样子吧。
我也曾经很纳闷,为何从农村出来的人一旦离开了农村便变得厌弃农村了呢。按理说他们曾经经历过农村生活的清苦和艰辛,他们更能理解父母的不易。他们更有义务帮助农村改变落后的局面。
我始终不得其解,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为何瞧不起咱农村的人都是咱们农村出去的。为何人许多人刚洗干净腿上的泥便坚决的否认了自己是农民了。
因为,他们的眼光高了,他们见识了许多的成功人士,在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的照耀下,他们觉得很自卑,他们总得为他们的自卑找个借口。于是他们一口咬定是农村的出身拖累了他们的前途。他们自认自己的能力不差,要不是让父母生在了农村,他们或将比别的成功人士更加成功,于是,他们生硬的割裂了他们同农村的一切联系,他们生怕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农村出身之后便厌弃了他们。
所以当他们一听到有人在讲别人不不讲卫生、不守秩序,他们不去深究到底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不讲卫生不守秩序。他们马上便会脱口而出:“是啊,他们那些农村来的,都是这么没有素质的。”好象这么说了,他自己已经陡然和农村没有任何关系了,便陡然间高我们农村来的一等了。
因此,尽管许多年以后我也进城安了家,并将户口落在了城里,但我仍坚持自己是一个农民,无论别人如何的挖苦讽刺我,我仍依然故我。
其实,准确的说,我不能算是一个农民。按那些读了几年洋学堂,或者只是进城打了几年工的逻辑来说,我不能算是一个农民:我也上过几天年大学,打了十多年工,更在城里有了户口,还在城里安了家。
但我仍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农民。
或许有人说我胡搅蛮缠,自命清高或不凡。或许如果所有的农民都能做到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不插队哄抢以乱了秩序,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找到借口说我们农民没有文化、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话,那我的坚守毫无意义,反正多我一个农民也不多。
但在这个全民都钻营取巧、唯利是图的时代,又岂止农民有这些毛病。窃以为,我孤独的坚守就显得十分弥足珍贵了。我倒是想看看,那些一心想要往农民身上泼脏水,污蔑农民的人和我比,他们的素质高到哪里去?
其实,农民真正的悲哀不是别人看不起自己,而是那些刚刚走出农村,或是那些还没有走出农村,只是出了几趟远门而向往走出农村的人看不起农民。
曾经在一个专业的同行的群里发言时,一位同行以不无揶揄的口气说:把你的网名改了吧,看了让人难受。我倒是不明白了,究竟是这农民本身让你难受了,还是这两个字眼刺痛了你们内心柔软的地方,让你生怕抓住了你们农民出身而自卑难受了?
更过份的是,年初时,我们几个男人正在无比气愤地痛责那个委员大放厥词,不主张农民子弟上大学的时候。一位农村出来的八零末女生说出了:“反正我没上过大学,让不让上无所谓”的话,更有个也是农村出身的女出更是作出了掩耳而逃不屑一听的举动——我彻底愤怒了,也许你们这一辈子上不了大学了,但试想如果让你们的儿女仅仅因为农村出身便不让上大学,你们又如何想?做人冷漠冷血如此,叫人骂都骂不起来了。
所以,虽然我一直蜗居于城市,但却一直以农民工而自居。因为对于遭受治安队的追捕,对于本地的人种种刁难,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感同身受的。因此,对于他们大肆宣扬的盛会也好,盛典也罢,我是不敢介入的。我只是一个农民工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