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居一别,一日后。
迎着东方初升之阳,百丈前方耸立着一座城池,闪电之速金芒立时一缓,撤去神雷,飘身落地。
落身在一处小山包、脚下之泥传来一股松软之感,手倚在一棵枯树,东阳之光刺目,抬手于眼遮避,远远望去,黄石城墙之上刻写着{帝周城}三个字。
青国青台。位处青海湖右上,青苔遍野,国境呈青。
西土帝周。位处青海湖右下,青藏高原之源头,国境呈黄。
仗萧恪走下小山包。
随着熙熙攘攘、东来西往的人流,仗萧恪信步来到帝周城下。
城门守将一眼便识出了这位西土国第一家族、仗萧一族当代族长,官居一品的南阴将军。言谈了两句,门将神色恭敬地牵来仗萧恪所吩咐的快马。
翻身上马,扬尘电去。
哒!哒!哒!
帝周城对仗萧恪来讲,实乃轻车熟路,只一会,便到了西土皇宫。
一名宫门守将示礼相呼。
“皇上现在何处?”
“回将军,早朝刚散,皇上现下应在沉阳殿。”
说明来意,仗萧恪将手中缰绳交与黄袍侍卫。入宫之后,南阴将军朝沉阳殿方向而去。忽下,心中一恍,似想起了什么,大踏步一缓,换之信步行走在皇城广场,只见,早朝结束,百官散去,在这宽广的皇城广场,空空荡荡,十几名宫女零零散散分区打扫着场道。除此之外,惟落一地阳光。
初升之阳缓缓攀爬。当攀爬到一个点,一个转折点,到那时,它将自己给自己脱下温柔假面,然后展现给世人看的乃是温柔之外的面目。
如同昨日,如同前半个月,今日,仍然无雨。
悬挂于天,光照于地,浩阳红着眼,狂流着口水,拚命的挥发出身上的激情。当一份激情持续燃烧了近半个月,那么,这份激情其实已经扭曲。
扭曲成了疯狂。
周围的景物,它们背后的故事,还有故事中的故事,这一切,如果硬要一个现在的人对曾经的人做出批判,仗萧恪所能想到的惟一一个词汇,那便是——疯狂。
这一次的疯狂并非源自于激情,来源于奢华。
当一个人若想奢华,他必然要先掂量自己的份量。普通人,那些平常的百姓即使想要奢华,只多就在晚餐的桌子上多添一道菜。
帝王没有束缚,因为他们有优越于他人的先天条件。
经近几代周氏皇帝的几度扩建与翻造,宫中殿宇之格调,装饰布置可谓磅礴大气。后来,有一代皇帝心中觉得,这目前这般还不够突显出皇家之气。于是,待一番大刀阔斧,将环楼走道一概漆上了银粉,本是红木圆柱也皆给其镀上厚金。如此一来,这才满足了个中喜好。可真诚来论,实是乃奢侈。
先代皇帝有一天,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厌烦了那些黄皮之肤、熟结无数瓜子的“子午迎阳树”,一声令下,尽数移除。当移除了西土国百姓所喜爱的国树之后,改换之,在宫中近百条或宽阔或短窄的走道上,载种上了蒙元帝国国树——“幽环蛇游”。
幽环蛇游树通体近黑,时而会分泌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树脂。此种脂液能吸引来远至数十里外的飞虫。此后几十年的岁月里,宫女们每日行走在这些枝条似蛇的“幽环蛇游”左右,当行其旁过,无不被飞虫叮咬,更有不幸者被剧毒黄蜂所袭,身残不奇,陨命才惊,可先代皇帝竟然视而不见,仍然率性而为。
直到现任皇帝周光。
周光帝一上位,第一道命令便是遣人将这种怪树移除。如此一来,所有宫女都松了一口担惊受怕之气。
今时今日,以行走在皇宫广场上的仗萧恪为中心,往四方看去。
广场左面乃周皇与百官早朝之万机殿。
广场后方林立着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在这些亭台楼阁最西面、临近环绕皇宫西南两面的那条“龙河”的地域,耸立着一座高达二十丈的“星空楼”。
这座星空楼是在1251年第一次战国大会召开、西土国集结举国之兵灭宋、成为蒙元帝国附属国之前的一年,由当时的那位无能怕死的老皇帝所督建。皇帝建星空楼的原因,乃是听信了当时的西土国提衡大巫师之言。据提衡大巫师所讲,天山宗召开战国大会,大会开始前便已声明,乃是为了灭宋,故内中变化万千,理应事先占卜天机,才可表决。
提衡大巫师站在星空楼之顶,“听天术”持续三天三夜。
他说:皇上,天机使然,西土国理应入战。
前有蒙古大汗蒙哥被暗杀,后有红宫活佛、郭多上师臣服,如今,就连提衡大巫师都说天机使然,西土国岂能不与大宋王朝一战?
可是。
灭了大宋之后,天山宗勒令蒙元之外的众盟国,尽数率兵返回绸丝古路。西土国列身其中,岂不可笑?
可笑至极。
老皇帝已经是人上人,但经宋土利益的划分,他感受到羞辱,尝试到失败。无能怕死并非他最大的阻碍,傲慢才是。
老皇帝展现了他傲慢的一面。他命人将皇城广场翻修。宽广的场地上被铺盖上了长条理石,理石的石面被雕绘上了“龙”,每一条看去都很精致、威严。
威严之中透露出了这些龙的来历与背景,他们都是来自于一龙或者一人——人祖青龙。
老皇帝接受不了这份透明的羞辱与莫明的失败,接受不了惟有失去理性。当他在长条理石上睬走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位皇帝。一位生杀着西土国万千百姓的九五至尊。
睬在青龙的头上,难道真的可以更加接近于天吗?
仗萧恪不信,而且,他还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也不相信。
绕过这个弯,往前走过一个长廊,在通过一道宫门,沉阳宫便可到达。另一个不相信的人就在那里,仗萧恪知道那人的习惯,他习惯在早朝之后接见重要的来使。只是,不知今日他又会接见哪一人,倾听哪一事。
想到此,仗萧恪心中算了一下时辰,周光帝接见来使,这会应该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于是,信步又是一换,仗萧恪大踏步而行,绕过转角,直面长廊。
这时,走廊尽头也刚好走出一人。
只见这人身穿一件长袍,长袍有些宽松,人也有些瘦,头上带着一顶邋遢的草帽,帽子上的麦秸穿插不整,有多处破损开裂。草帽拉的很低,看不到他上半部的脸容,单单只能从他鼻梁以下去分辨他是那一族的人。
仗萧恪注意到这人在笑。一抹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上。但分辨一个人是那一族,从笑容上是分辨不出来的,因为笑容不分国界。
细细分辨,其容貌神似胡人。
当两人擦肩而过,仗萧恪的心中竟生起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在那里见过。仗萧恪告诉自己,这人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仗萧恪一时又想不起来。
会是在那里呢?
足下一停,回头问道:“阁下请留步。”
那人听到后,停了下来,只是,背身侧目。
“仗萧将军唤住小人,是有何事?”
不知他挂在嘴角上的那抹笑容是否是恒古不变,仗萧恪见他开口说话,到他说话完,那抹笑容仍是原样,不曾出现一丝变化。变化最大的反而是仗萧恪自己。
“阁下认识我?”
那人轻笑道:“南阴将军仗萧恪的“雷神”之名,在西土国、绸丝古路,甚至就连中原之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仗萧恪方正的脸上丝毫不被这些言语上的恭维所打动,缓缓问道:“敢问阁下是否是胡人?”
那人转过身道:“正是。”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你们胡国被蒙元覆灭,举国百姓被……恪的国家当年也参与了这场大战,但是,哎!这背后的原因绝不是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在此,恪向你表示诚心的道歉。”仗萧恪抱拳,低下首。
那人笑道:“为何要对我道歉呢?难道将军你每碰见一个失去国家的胡人,都会做出这等有损将军身份的行径?”
仗萧恪一愣,道:“恪是真心表示道歉。”
那人大笑道:“那么,将军做的还不够。”
“做的还不够?”
那人猛然抬起头,草帽上扬,一张约摸三十年许的脸容、一对蓝澈如海的眼瞳盯视着仗萧恪,冷笑道:“对一般胡人,将军如此道歉确实已经足够。但是,对有些人,却远远不是你刚刚区区一个低首就能尝还。”
仗萧恪心头猛跳,见到这张脸,看到这双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加剧烈,很近,近在咫尺,可仍然无法彻底想起是在那里见到过。
仗萧恪似抓住了什么,而又失去了什么,惟有问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顺着仗萧恪来时的路,踏步而去。
离去之前,他又恢复了自己那抹恒古不变的笑容和一句话。
“何必知道本人是谁呢?我与将军都有自己的过去,但是,不管我们的过去如何,如今,我们面对同一个敌人。”
仗萧恪不断的回忆着这句话,直到走进沉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