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南岸守将为抚州军抚使范冲,此人是当年南宋大军中郎将,一直追随着张世杰。崖山海战之后,张世杰身死,他一直潜伏在两广之地。后来赵炅重新竖起大宋旗号,他就来投奔,因为军事才能出众,便给安排到这抚州镇守北方边境。
自崖山海战之后,宋朝军民都十分害怕打仗。当年崖山海战之时南宋号称二十万大军,最后居然给仅仅两万人的蒙古鞑子打败,这在南宋军民心中留下了阴影。
听说大顺十万大军已经来到江西,一时间人心惶惶。军队中也是躁动不安,留言四起。
范冲现在已经年老,没有当年锐气,见到军心不稳,斩杀几个造谣之人,强行稳定军心。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城中百姓的谈话不时传入他耳朵,让他苦恼不已,“大人,这江西看来已经是不可守,咱们为什么还要死守在这里,不如逃吧。”
副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都说四十不惑,他对这人生算是看得通透,什么都不重要,自己小命最重要。
范冲双手背负,仰头望天,有些佝偻的背影看起来让人心中泛起凄凉之感。当年没有随将军一起共赴黄泉,没想到多活这些年依旧是白活了,满以为这个赵炅能带给大宋希望,到头来依然是这种结局。
“老夫怎么能逃?身为抚州军抚使,临阵而逃,不但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这一方百姓的养育之恩。”
“这次战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皇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啊。老夫已年逾花甲,这许多年本就白活了,这次能为咱们大宋丢了这条老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话语声虽然有些低沉,但是其中决心坚不可动,副将闻言有些惭愧,低头站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已是深冬,北风呼呼刮着,院子周围光秃秃的树丫上不时飞过乌鸦,呱呱叫着,让人心生烦躁。
范冲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脚,带着副官去巡营。
由于天气原因,士兵们都缩在火堆旁,烤火喝酒,这天气也只愿意做这两件事情了。对于大顺军已到达九江府这件事,士兵们都不愿多说,徒惹烦忧。
见到军抚使大人来巡营,士兵们也没有挣表现般站起来抖擞精神。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个脑袋,相熟的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不相熟的直接将脸撇过一边,只当没有这么个人。
军营里丝毫没有军人的阳刚之气,懒散颓唐。一路行来都寂寥安静,有些地方三四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婆娘娃儿,说到高兴处,不时有猥琐的笑声传来。
当年那种随时*练的景象在现在大宋的军营中再也看不见,看到现在这般景象,范冲老迈的身影越发佝偻。副官本来还想发火,对着几个过来迎接的将官瞪了瞪眼,范冲却拦住了他。
大厦将倾,谁能挽回?将士这种心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必还要去为难他们?
阴霾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刮脸生疼的寒风停了下来,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不多时天地间就银白一片,站在营帐外聊天的士兵都缩进了营房。
紧了紧衣襟,范冲带着副官走出了军营,看着天上飘着的雪花,他的心沉了下来。士兵差不多都是南方子弟,不习惯冰雪天气,这场大战还未展开,这四处都透露出必败的气息。
回到府中,丫鬟上前来替他将周身雪花扫去。
“夫人呢?”
“回老爷,在后院呢。”
范府是以前一个富商的宅院,前后十进,重楼蜿蜒,勾心斗角,方圆数里。范冲虽然不喜欢排场奢华,但对于别人送上来的礼物却从不拒绝。当初那富商将这栋宅院送给他时,他还几次拒绝,在富商的一再坚持下,他也就欣然接受。
范冲的儿子当年在崖山一战中不幸身亡,老范家从此再无子嗣。他夫人叫他纳房小妾,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怀上。这事给他严词拒绝,夫人与他虽然有些年龄差距,但二人不论富贵落寞从不稍离,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在他老年的时候越发珍惜,对夫人更加敬爱。
后院花厅中正有一个中年美妇与小丫鬟唠嗑。小丫鬟乖巧伶俐,言语乖巧,不时逗得范夫人咯咯娇笑。
“玉儿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什么时候让老爷给你找个好婆家,将你嫁过去,也不枉费你呆在范府这么些年。”
“夫人说什么呐,玉儿还年轻,不急。。天天伺候夫人,玉儿心里也高兴,就像陪着自己父母一般。”
这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玉儿既然喜欢陪着夫人,那就拜夫人做你干娘可好?”
“老爷!”
玉儿乖巧地唤了声,替他挪过一张凳子,站立在旁。
见他神情比往常更加落寞,眉宇间忧愁深锁,范夫人心里也极不好受,“老爷,今天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端起桌上热茶喝了口,叹道:“大顺大军即将南下,老夫今天巡营,甚为担心啊。”
“老爷何必心忧。你们那些天下大事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是很多事情顺天命就行,不能强求的。男女之事还有一个强扭的瓜不甜呢!”
“呵呵,好一个强扭的瓜不甜。夫人比老夫想得通透啊。”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二人没说几句就错开话题。范冲就想着收玉儿做干女儿,自己如今年迈,万一什么时候去了,夫人在这世上也有个陪伴。
冬日寒气深重,裹在被子里也有些捂不住热气。范冲自从那天巡营后,可能是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双方即将交战,他在这个时候一病不起,心里有些焦急。写了份奏折送往广东,言明自己生病一事,希望天授王能够重新委派主帅,主持这次战事。
六百里加急不过两三日功夫就送到了赵炅面前,这一下天授朝中都有些忧虑。
任命书下来了,却是让他的副官接替他所有的工作,主持北方战事。
对于这个副官的能力以及智谋,他这个主帅自然一清二楚。看来朝中也没人原来来这里与大顺开战了,国之将亡啊~范府这几天一直忙碌着,范夫人守在他床前,看着双颊深陷的他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慌了起来,好像他这一躺下就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大夫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都说老爷只是偶感风寒,一剂药下去数日便好。
三天过后,范冲却忽然发起高烧来,一直不能降温。胸膛间如同鼓风机一般喘着粗气。
“夫人~”
听到他的呼唤,范夫人慌忙抓住他瘦如干柴的手,“老爷,奴家就在你身边。”
他睁开双眼,昏黄的眼珠没有了神采,目光涣散,“夫人呐,老夫这次可能真不行了。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苦了你了。”
“老爷……”
范冲打断她惶急的话语,将自己后事一一交代清楚,听得范夫人不断抹着眼泪。说完之后,闭目睡去。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第二天范家下人给夫人凄厉的哭声惊醒,玉儿第一个跑进房中,见到干娘扑在干爹身子上嚎哭,而干爹却无声无息。
范府治丧,所有兵戈之事不得在府内说起。夫人谢绝了军中所有将士的悼唁,只有范府中人置办丧事。从这天起,范府闭门谢客,遣散家奴,不复往日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