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人簇拥着到了巡抚衙门,袁世凯坐上正位,僚属庭参,紧接着,大伙儿又说了些不得不说,但说了也实在没什么用的场面话,袁世凯便以舟车劳顿为由,毫不给面子的闪人了。
如今山东巡抚衙门那地界,在明代的时候是个王府。康熙初年,原来的巡抚衙门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直到康熙五年在现址重建,几经变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整个巡抚衙门占地一百一十多亩,穿过牌坊,绕过影壁,进了三开间的大门,里面是按中轴线从南向北的七进院落。这将是今后三年袁世凯的主要住处。
袁世凯走出大堂的时候,正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杂而不乱,这让他很是舒坦,就应该是这样嘛,人人都有事情做,处处都显得井井有条。衙门里的护卫也已经安排妥当,明岗暗哨,给了袁世凯一种分外安全的感觉。本以为是先他一步进来的汤鹤武有意安排,结果唤过亲兵来一问才知道,汤鹤武汤中军压根儿就没管这事儿,人家刚进院子就缩在抚标值房里躲起来了,说是吓着了。
袁世凯一听这话火气蹭蹭的往上冒,你在外边儿装装样子也就算了,谁叫你演戏演到家里来的?!他站在院子里越想越生气,索性猛吼了一声:“汤鹤武!给老子滚出来!”
“标下在,标下在。”
汤鹤武慌慌张张的从值房里跑出来,来到近前,把手里拿着的暗红色的珊瑚顶子扣到脑袋上,打了个千儿,“大帅,标下在。”
“你在还不如不在!”袁世凯看着他那副溃兵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汤鹤武一时起不来,就像只翻了盖子的王八似的在地上一阵挣扎。
“瞧瞧,瞧瞧你那熊样儿,看着你我就烦!”
“烦您就别看呐……”汤鹤武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大点儿声!”袁世凯一瞪眼睛,汤鹤武的话戛然而止,缩了缩脖子,不再出声了,“去,换身衣服,陪爷出去走走。”
“大帅,这……这不成,济南,乱的很呢,这要是……”
“要是什么?要是不乱,我要你干什么?!快点!”
“是。”
袁世凯、汤鹤武再加上两个亲兵,四个人走在济南城的大街上,人不多,又都是普通打扮,他们觉得不招眼,哪知道刚出衙门就被几路人马盯上了。汤鹤武虽说是个练家子,但毕竟和正宗的习武之人还差着些火候,这几路人的功夫就算比他弱也弱不了太多,成心要跟着,他还真没察觉,另两个亲兵就更感觉不出来了。这会儿工夫,走在前头的袁世凯倒是感觉出几丝危险的气息,但济南城的街道上人不少,四处瞧瞧也没看着什么特别扎眼的人物,便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没太在乎。
四人就这么东瞧瞧西看看,直到日头偏西,汤鹤武看看四周逐渐稀薄起来的人群,上前两步,凑到袁世凯耳边道:“爷,咱回吧,您瞧这,眼看天就要黑了,夜里不安全。您要是……小的可担待不起。”
“这才什么时辰?天就能黑了?甭在那吓唬我。”袁世凯皱着眉头,冷哼了两声儿,汤鹤武那点儿小算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要说汤鹤武也真够倒霉的,他那新媳妇娶了半个月了,还连摸都没摸过呢。这阵子忙得很,自打袁世凯得罪了维新党,那刺杀是一波接着一波,可把汤鹤武给累坏了,别说平时进了屋,摸着床,倒头就睡,就连新婚之夜,他也没能入成洞房,维新党的刺客诚心不让他过这小登科,专拣那天晚上来大杀四方,汤鹤武进了洞房盖头都没掀,就被叫了出去,一忙活就是整整一夜,也难怪他如今猴儿急呢。
不过袁世凯这儿倒也是诚心逗他玩儿,明明看着他满脸副有家不能回的痛苦样儿,就是不肯让他清闲喽,“听说这济南城里有不少好吃的,鹤武,你知道不?”
袁世凯不肯打道回府,汤鹤武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不管不顾的自己跑回去吧?此时听得袁世凯问他吃的,心里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折了,连忙答道:“知道,小的问过了,山东人吃得是鲁菜,全山东,就数这济南府的鲁菜最正宗了,有汤爆双脆,糖醋鲤鱼,还有……还有九转大肠,听说九华楼做得最好。”
“九华楼?行,那咱就去九华楼。”
“得嘞。”汤鹤武一边给袁世凯引路,一边冲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亲兵中的一个眨了眨眼睛,抽空儿凑到他身边小声道,“这眼看着天要黑了,你回衙门再叫些人,一个时辰之后到九华楼门口候着,叫张云浦亲自带队,千万别弄差了,快去。”
“是,汤爷,您放心。”那亲兵说着悄悄离开。
身边突然少了个人,当然瞒不过袁世凯的眼睛,不过这些小事他并不在乎,汤鹤武办事儿一向稳妥得很,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心这些。一流的领导,自己不干,下属玩儿命干;二流的领导,自己不干,下属主动干;三流的领导,自己干,下属跟着干;四流的领导,自己干,下属没事干;五流的领导,自己干,下属对着干。袁世凯这官宦之家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再加上他也混迹官场多年,是油缸里泡大的,当然属于一流的领导了,汤鹤武玩儿命干,他呢?什么都不用干。
三人来到九华楼,袁世凯图热闹,说什么都不肯到楼上雅间去坐,汤鹤武也拿他没办法,虽说这样不安全,绝对增加了安保难度,但谁让人家是爷呢?喊来小二,点了好酒好菜,这九华楼不愧是名店,服务效率还挺高,没等多大一会儿,酒菜便上齐了,外焦里嫩的糖醋黄河大鲤鱼、号称素菜之珍的锅豆腐、脆嫩爽口的油爆双脆、做工精细的招牌菜九转大肠,再加上几道其他的常见菜,除此之外,还有一坛玉堂酒。
“鹤武啊,你不喝两口?听说你酒量不错啊,冯华甫、段芝泉可都说你是千杯不醉,二十多人愣是拿不下你一个,有这事儿没有?”
“没,没,没,没有,这怎么可能嘛,我一个人再能耐也喝不过那么多人啊!假的,假的。”
“哦?假的?爷不信。”
“您信不信都不成,我这不能喝,喝一口都可能误了大事,不能喝。”
看汤鹤武坚持,袁世凯也没有再让,满桌子的酒菜基本上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汤鹤武紧张兮兮的四处瞧着,心思不在饭桌上,另外那个亲兵压根儿就是个摆设,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汤鹤武,明白人知道这亲兵是尽忠职守,时刻准备着,听候汤鹤武的召唤,再加上袁世凯坐在旁边有些紧张的正常反应,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他和汤鹤武玩儿背背山呢。
就在袁世凯吃饱喝足了,掏出手绢来擦擦嘴的工夫,想着盼着别出事儿、别出事儿,还是出事儿了。袁世凯坐的这桌子就在大门口,紧贴着窗户,汤鹤武这精神刚刚松下来一点儿,朝别处一看,一颗手雷顺着窗户飞进来,一头扎进汤盆里,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所有的菜都剩了不少,偏偏这汤喝的干净,手雷掉进去,“嘶嘶”地冒着青烟,眼看就要炸了,也亏了汤鹤武身手矫健,猛地一扑,把袁世凯连人带凳子扑倒在地。这个时代的手雷质量并不怎么样,尤其是那些维新党的书呆子们造的土手雷,更是差得可以,能炸就不错了,可这颗手雷不仅炸了,而且是连着汤盆一块儿炸的,那汤盆儿的碎片杀伤力比手雷大多了,坐在桌边来不及反应的亲兵,直接让它抹了脖子,汤鹤武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伤得不重,但也是处处见血了。
刺杀当然没这么简单,手雷刚爆炸,刺客也跟着进来了,汤鹤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袁世凯踹到桌子底下,随即右手一晃,一把大刀登时出现在了手里,这是川剧的绝活藏刀,这秘不外传的川剧绝活是怎么传到汤鹤武手上的,没人知道,但他这一手却是让刺客们愣了那么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汤鹤武已经出手了,他可从来就没有等人家先动手的习惯,一刀又快又狠,冲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刺客的胸口猛地扎去,那刺客也不示弱,横刀一档,紧接着汤鹤武便四处受敌了,他的实战经验本就没那么丰富,人一多,他也有些慌了,又要顾着被他藏在桌下的袁世凯,不一会儿,身上就多了十几处伤,除了刀,还有别的,这些受雇于维新党的江湖好汉们基本上把十八般兵器都找全了,唱的短的,快的慢的,汤鹤武只是招架了一会儿,就有脱力之感。还算他命不该绝,外面闹哄哄一阵响动,却是张云浦带着抚标亲兵来了,一看酒楼里打架,赶忙冲了进来,刺客们仓皇逃窜还不忘给汤鹤武留下点儿东西,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刺客回手一镖,刚停下来喘口气的汤鹤武闻声一抬头,那一镖正中左眼,疼得汤鹤武当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