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鹤武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乱,刚刚本想跟顾洪涛谈谈监察局的问题,可是这烟枪一点,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就让他什么公务都不想干了,只想一辈子都活在那缭绕的烟雾之间才好呢。一次失败的谈话,这是汤鹤武对刚刚自己与顾洪涛的那番交谈的评价,至于顾洪涛怎么认为,便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
“总爷,您的客人到了。”
“哦?快请!请到客厅去,上咖啡。”
汤鹤武一边吩咐卫兵将客人请到客厅,一边从榻上跳下来,用冷水简简单单地抹了把脸,看看架子上的衣服,他略一犹豫,打开衣柜,从最底下的一层拿出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军军装。
“哎哟,老伙计,久等了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哦,汤?真的是你啊?”留着棕褐色大胡子的德国中年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上前两步,和汤鹤武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悬殊的体格注定了首先想挣脱对方束缚的必定是汤鹤武这个又瘦又小的中国人,感觉到他的挣扎,德国人放开双手,哈哈大笑,丝毫没有用力过猛以致老朋友险些休克的愧疚感。直到汤鹤武喘匀了气,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他才耸了耸肩,停止了不礼貌的笑声,将放在茶几上的礼帽拿在手里,一本正经的说,“说真的,我该走了伙计。”
“我有预约的,文森特,我记得今天你整个晚上都是我的,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我似乎没有和你约定过。”
“你有,老伙计,我听说每日喝咖啡可以提高记忆力,但这一条对你似乎没什么用啊,要不然试试我们中国的茶怎么样?浙江是大清最大的产茶省份之一,宁波府的望海茶就很不错啊,早在宋代就已有记载吗,饮后甜香回味,那个滋味儿……嗨,说了你也不懂,你们洋人呐,是真不会享受,你说……”
“诶,好好好,汤,我服了你了,真的,说真的,我真的服了你了。别再说了好吗?你对西方文明的排斥,和对东方文明,哦,或许我该说是中国文明的偏执,真的,真的是,不可理喻。”
“那你到底想起来了没有啊?”
“想起来了,我确信我是真的想起来了,我今天整个晚上都是你的,嗯,别误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你放心好了,断袖之癖,在前朝是顶流行的,大清朝嘛,这个爱好还要少见些。”汤鹤武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喝了口卫士端上来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药汤一般的苦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咖啡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咽了下去,等到那股子苦味进了肚子,他才觉得这咖啡似乎也没那么难喝,表情也稍稍好过了些。
文森特看着汤鹤武喝咖啡时痛苦的样子,又不禁哈哈大笑,嘲讽的意思连在门口值班室里当值的卫士都听得清清楚楚,汤鹤武却像没听到一样,晃晃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两口,嗯,确实没那么难喝了,看来以后还要经常喝才行啊。
“我想,我们坐在一起似乎不是为了讨论咖啡的问题?”
“没错,老伙计,你说的很对。”汤鹤武点点头,把杯子放回茶几,和每一个合格的军人一样,即便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文森特的话,但随即他狡黠的一笑,惹得文森特险些暴走,“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我先开口,那么价格想必就不由我控制了,所以,先压你一头再说。老伙计,这一招在中国的兵法里,叫做先声夺人。”
“那你把这些告诉我又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嘲笑你一下。”
文森特冲汤鹤武翻了翻白眼,这位老伙计还真是无聊透顶,若不是自己和他在一起相处了很多年,彼此都很熟悉了,文森特此时只怕会转身就走,毫不犹豫的那种,但现在,出于朋友的大度,和商人对生意的重视,他还是决定主动把话题引到正轨上来,“Gewehr1898,你知道的,就是毛瑟1898式步枪,固定式双排弹仓和旋转后拉式枪机,以安全、简单、坚固和可靠而闻名,销量很好,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七十银元一支,怎么样?”
“呵呵,不得不说,你真够朋友,文森特。”汤鹤武微微摇了摇头,“你的友情价这么贵,怎么卖得出去啊?我可是大客户。”
“奉送子弹怎么样?包你满意。”
“如果是奉送图纸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汤,你从来都不照镜子吗?哦,我忘记了,你们中国的镜子都是铜制的,质量太差了,难怪你从来都发现不了自己的样子很猥琐。”
“文森特,人身攻击还是算了吧,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你敢把我怎么样吗?”
“那倒不敢。”
“所以呢?你会如何?”
“请你做几年的客而已,我想那足以让你失去所有的客户。”
“哦,你真是个魔鬼,上帝是不会放过你的。”
“别吓唬我,文森特,你知道我即便不信鬼神,也一样不会信上帝,这是国籍问题。否则,上帝来指点我一次还要坐专机,太辛苦了。”
“你……好吧,我说不过你,七十银元,步枪、子弹,外加图纸。”
“成交。”汤鹤武笑着端起咖啡,和文森特的杯子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嗯,味道似乎还不错呢。
“那么……下一项,毛瑟军用手枪,也就是……”
“够了够了,我不是商人,谈生意不是我的强项,还是直接了当一点好。”汤鹤武打开上衣口袋,拿出一张被折成豆腐大小的纸,递给文森特,“喏,我就要这些,子弹、图纸、合理的价格,如果还想有下一次交易的话,你最好不要骗我。顺便说一句,您的侄子,我的好朋友米卡正在为我工作,现在花出去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他的血汗钱,如果您不想让我过分压榨他的话,最好公道一点儿。”
“我觉得魔鬼已经无法用来形容你了,真的,我说真的。”文森特抖抖手中的那张纸,那是一份德语列出的清单,连中国字都不会写的汤鹤武自然更写不出什么德文来,这份清单上的字迹分明是米卡的,“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耻吗?”
“在中国,几千年来,做商人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无耻不无耻的,说起来没味道得很,还不如谈谈利益来得实在。”
在汤鹤武无情无耻以及无理取闹的软磨硬泡、威*利诱之下,文森特最终败下阵来,刚刚尝到商人甜头的他,似乎又没有了经商的积极性。
“做商人有什么用啊?自古以来,男儿功名马上取,你还是趁早换回军装得好。”
“可是我已经退役了。”
“退役对于你来说又不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国的军事顾问地位高、待遇好,与其做个没有前途的商人,倒不如……”
在汤鹤武的语言攻势之下,文森特愉快的接受了汤鹤武的邀请,担任定海镇总部洋务局总顾问,并拍着胸脯保证帮他联系赴德留学的事情。
走出汤鹤武的办公室时,文森特健步如飞,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参加普鲁士战争的时候,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爽利。汤鹤武站在窗口目送他离去,嘴角含笑。
“总爷,训练场外,文森特教官还是那么好糊弄。”
汤鹤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身边的方大旗轻声道,“有些人,天生为了战争而生,离开了硝烟的一瞬间,就彻底报废了,只有血与火的淬炼,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