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一九零零年,即大清德宗光绪二十六年。
在义和团对列强在华利益的巨大破坏力的影响之下,列强采取了足以让举世震惊的强盗行动。
五月二十日,列强驻京使团召开会议,强烈要求清廷镇压义和团。
五月二十一日,再次照会清廷,要求镇压义和团并严惩不力官员。
六月十七日,八国联军攻占大沽炮台。
六月二十一日,清廷向列强宣战,以一国之力战八国之强敌,不可谓不勇,也不可谓不愚。
八月十四日,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于次日仓皇出逃。
十月十一日,李鸿章抵北京,开始与八国联军谈判。
十一月六日,八国联军在保定组建军事法庭,将布政使廷雍及守尉奎恒、统领王占魁三人斩首示众。
当月底,农历十月初一,汤鹤武为筹措军费,秘密擅离驻地,乘舢板走海路到达青岛,又雇佣马车赶往济南。
山东巡抚衙门熟悉的大门外,两排卫兵正彻夜值守。汤鹤武远远的观察了一阵子,借着月色,轻轻松松的绕开守卫,越过院墙,一路畅通无阻的找到袁世凯内院的书房,捅开窗子,翻了进去。就像他在戏台上演那盗银壶的邱小乙时一样熟练、轻盈。
看见站在面前的汤鹤武,袁世凯明显的一愣,但随即便神色如常了,汤鹤武在心中一笑,不愧是老上司,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本事,自己还差得远了。
“标下参见大帅。”
汤鹤武给老上司敬了个军礼,那副笑嘻嘻的面孔让袁世凯本来有些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即便自己将他调出武卫右军,弄到毫无根基的定海,他依旧是自己最亲近的部下,有他在身边,自己就永远没什么好怕的,就像当年在九华楼,他会用他的性命去赌自己的平安。想起当年的一幕幕,袁世凯的心中暖意融融。
“宝恒啊,你个猴儿崽子,怎么总喜欢翻院墙、钻窗户啊?都是提督衔的总兵了,从一品的朝廷大员,没个老实样子。”
“这不能怪我啊,大帅。”汤鹤武上前,自然的提起水壶,给袁世凯的杯中蓄满热水,双手奉上,嘴里嘟嘟囔囔的轻声道,“这个可得怪您才对,都是您惯的。”
几句话弄得袁世凯哭笑不得,二人之间也不知不觉的恢复了几个月前的那种毫不猜忌的气氛,“好好好,怪我怪我。宝恒啊,你来找我,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大帅,标下手头有点儿紧,想借点儿银子花花。”汤鹤武语气随意,就像从前向袁世凯讨要那些别人送来的稀奇玩意一般,“大帅,您借给我,我想去做买卖,等有了银子一准儿还。”
袁世凯皱了皱眉头,若问本心,他愿意借给汤鹤武,可若是看他如今坐的这个位子,他又实在不该借,毕竟武卫右军的经费也不够用啊。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问道:“宝恒,是不是军费不够?”
“岂止不够啊!大帅,绿营的兵饷,能凑足一半标下都要烧高香了,何况标下要帮大帅控制定海,没有银子上下打点,这哪里行啊。”
帮我控制定海?袁世凯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示。汤鹤武所统领的定海镇并不只有定海直隶厅一地,而是包括象山城守营、镇海水师营、昌石水师营在内的近九千兵丁,和定海周围广阔的海域,若能将这样一支军队握在手中,与青岛成犄角之势,富庶的江浙之地无疑就是暴露在了自己的掌控之下,袁世凯动心了,很动心,但他也明白,明明可以单飞的汤鹤武在外面盘桓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可以决定的,汤鹤武如今是定海镇的总兵,他要为定海的未来负责,那么,就可以看做是汤鹤武在代表定海镇选阵营站队了,袁世凯乱世之中蓬勃的野心在作怪,他不能,不能把这近万兵丁和广阔的海域拒之门外,无论如何,都要攥在手中才行。当他看向汤鹤武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睛正绽放着兴奋地光芒,而这一切,却被汤鹤武看了个真切。
“没问题。”袁世凯轻咳一声,点了点头,故作镇定的说,“宝恒啊,你是我的老部下了,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武卫右军的烙印,都是我袁某人最忠实、也最信任的部下,我说这些,你可明白吗?”
“是,标下明白,标下走到哪里都是大帅的兵,生,是武卫右军的人,死,是武卫右军的魂,标下此生定然不负大帅厚望。”
“好,好,哈哈,宝恒啊,军费的事情,交给本帅就是了。来,拿着。”袁世凯打开一个小匣子,从里拿出一沓银票来,数也不数,便递给了汤鹤武,结果银票,汤鹤武看得直了眼睛,这可是可以支付武卫右军一万兵丁一年的军饷啊,“诶,给你你就拿着,你替本帅在定海练兵,海风凛冽,曝晒辛苦,本帅多少也要有些表示才对啊。枪炮之类的东西太惹眼,我就不给你了,不过,日后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军火商人,货都不错,价格也公道的很,你自己去谈好了,这些,都急不来的。”
“大帅,我……”
“好啦,拿着,别婆婆妈妈的,我不喜欢。”袁世凯佯怒,喝了一句,随后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你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回家去看看吧,明天再走也不迟。另外,你来我这儿的事情暂时不要宣扬出去,回去之后,别忘了要常来信。”
“标下明白。”汤鹤武再次敬礼,转身欲走,可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回头恋恋不舍的对袁世凯道,“大帅保重。”
袁世凯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次日清晨,汤鹤武是从济南府的一家烟馆里走出来的。
离开袁世凯之后,他并不是没有回家,而是像从前一样,悄悄的进了家门,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在那一瞬间差点儿精神崩溃,他不仅看到了他的结发夫人、袁大帅的干女儿瑞雪,还看到了他的老部下——张云浦,屋内的一幕令他不忍直视,狠狠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这样的事情大概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汤鹤武自然也不例外,但这又能怪谁呢?瑞雪只是个柔弱女子,在这纷纷乱世,活得本就艰难,自己让她独守空闺的时日也实在是太长了些,说到底,只能怪自己。
撞破了人家的好事,汤鹤武只对张云浦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别像我一样”,便在二人惊慌又不解的目光中默默离开了。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他不知不觉的拐进了烟馆,一夜吞云吐雾之后,吸够了逍遥烟的他第一次尝到了鸦片迷人的滋味。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一杆小小的烟枪,让他沉迷了整整七年,他苦心建立的一切,就险些毁在这杆烟枪上面。
摸摸怀里厚厚的一沓子银票,汤鹤武踏着黎明的曙光,赶回自己的驻地,赶回自己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根基之地,他的第一批士兵就要结束三个月的入伍训练了,他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