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夙阳书院
道意沧澜2015-10-25 09:434,087

  沉默半响,韩棣一甩宽袍,怅然一叹,有些忿然道:“自父皇驾崩以来,本王深居简出,一心戍守边疆,从未有过半点僭越之举。可恨我那皇侄三番五次疑心于我,先是下旨严禁本王入京奔丧,其后又频频削弱王府辖属的兵卫。原以为只要本王装病便可躲过这一劫,谁料到此等绝对保密的消息竟不胫而走,致使天下皆知。每每想及此,本王都是愧对列祖列宗!”

  闻言,卜先生轻呷一口亲兵奉上的香茗,洒然一笑,道:“王爷,关于您装病走漏一事,难道没有发觉可疑之处?”

  韩棣苦思半响,摇头道:“起初,本王以为王府内藏有朝廷的耳目,但经仔细排查后,并未察觉可疑之人。况且本王装病一事,知晓之人皆是追随本王多年的亲信,绝无背叛之理。”

  “此言差矣,王爷。”卜先生摇头笑道,“凡事种种,绝无亘古不变之理。没有绝对的忠诚,只要背叛的筹码足够!”

  顿了顿,环扫在场众人,不顾他们的愤然和不满,继续道:“王爷目前的处境,可谓岌岌可危。一着走错,满盘皆输,此时,若王府有人禁不住朝廷的加官进爵而另投他主,也绝非不无可能。”

  闻言,韩棣面色凝重地从在场之人身上一一扫过,旋即摇头表示不同意卜先生所言。

  卜先生低头继续喝茶,看似随意地说道:“王府长史。”

  一语激起千层浪。

  “不可能!烦请卜先生莫要信口开河。”亲王护卫指挥使卫元明与与王府长史葛发私交甚密,两人更是同乡,因此一听卜先生所言,立刻脸色大变,急忙辩解道。

  亲王护卫副指挥使寇士顺也当即眉头一皱,看着卜先生,疑惑道:“王府长史葛发追随王爷十年之久,怎么会背叛王爷?”

  “是啊,还请王爷为葛兄主持公道。”

  ……

  这一番话在密室内引起轩然大波,作为葛发的至交好友,纷纷出言替他辩解。

  韩棣一挥手,众人见势都止声闭口,目光投往景王,等待他的答复。

  未料到,韩棣沉思片刻后,竟略微点头道:“先生之言令本王豁然开朗,上月王府长史葛发便告假返乡探亲,时至今日方回。本王见他一路奔波,所以此次议事并未召集。细想其中的细枝末节,倒是葛发嫌疑最大。”

  这番话使得在场众人顿时沉默下来,既然景王都疑窦丛生,作为其亲信的他们唯有遵从附和之理了。

  “先生此前曾提到贺喜父王,敢问可与王府长史葛发有关?”景王长子韩瑞炽眼见众人寡言,沉思片刻后,首先打破沉闷,长身而起,很是谦和地向卜先生请教道。

  包括景王在内,所有顿时被这个起初的最大疑团吸引过来,皆转头齐刷刷地瞅向笑而不语的卜先生。

  亲兵又添上热茶,卜先生眉目间泛起神秘莫测的笑意,并未答话,反而对景王陈述式地问道:“王爷,眼前的局势已然明了,朝廷方面势必要将王爷处之而后快,不知王爷是否以为然?”

  性情勇猛暴躁的景王次子韩瑞煦,未待韩棣开口答复,他早就霍然起身,气恼道:“他韩云亘欺人太甚,父王一再忍辱负重,可他确步步紧*,三番两次假借戍边的之由,逐步将王府所辖的三护卫暗中调离!若非王府上下只剩下九百精兵,我早就一路杀到京城……”

  “放肆!还不给我住口!”景王眼见他越说越大逆不道,冷哼一声,怒喝道。

  韩瑞煦虽勇悍无畏,但对自己的父亲又惊又怕,只好瞧了一眼满脸怒气的韩棣,悻悻然坐下。

  卜先生却拊掌笑道:“在下素闻景王次子勇猛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王府有子如此,宏图霸业定然是如虎添翼!”

  顿了顿,又继续道:“王爷,坐以待毙,俯首就擒,可谓必死无疑。而破釜沉舟,挥师南下,虽九死一生,但尚有翻身之日。如何权衡,王爷一言可决!”

  景王越听越心惊,额头渐渐密汗满布,内心闪过万千思绪,往昔一幕幕的屈辱与不堪,顿时豁然浮现在眼前,想及当今天子韩云亘的无情无义,最后猛地凛然起身,一把掀翻身侧的紫檀木桌子,终于狠下心决然道:“反了!纵然本王战死沙场,也不愿任人鱼肉,窝囊致死!诸位可愿随本王挥师南下,九死一生!”

  “我等誓死追随王爷,谨遵王爷号令!”众人一听景王之言,当即“哗哗”站起来,纷纷表态,群雄振奋。

  这时,卜先生却朗声道:“谁说王爷要造反?此乃下下之举!”

  乍听之下,众人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卜先生,最先鼓动景王造反的是他,现在却说造反不可,莫非此人得了失心疯不成?

  卜先生缓缓起身,淡淡道:“朝无正臣,内藏奸佞,景王训兵讨之,以清君恶。”言罢,在众人不解中,飘然离开密室。

  众人你眼望我眼,纷纷开始思量卜先生留下的那句饱含深意的偈语。

  翌日,天大亮。

  “道澜哥哥,别忘了答应璇儿的事情,过几天我就去书院找你。”

  楚昭璇驻足凝望,美眸含泪,若不是身后的楚砭石死死拉着她的手臂,只怕是要跟苏道澜回书院了。

  楚砭石望着苏道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又低头目睹自己孙女的对人家的难舍之情,心中滋味百味陈杂,暗叹一声,轻声道:“丫头,咱们回家。”

  离开渃溪镇后,苏道澜的心情亦是复杂莫名,楚昭璇的一声声不舍呼唤犹如一记记重锤,击打在心底,眼见人家对他好感渐生,偏偏又不忍拒绝。

  如果仅仅是少女的懵懂无知,事情则尚有转机。但倘若日久生情,可就大大不妙了,自己是要寻找慕依依,然后想办法回到地球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楚昭璇?

  “但愿自己是杞人忧天吧!”苏道澜重重呼一口气,撇去那些沉闷无解的念头。当下加快脚步,一路健步如飞,原本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竟然仅仅用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就赫然呈现在眼前。

  熟悉是因为继承了躯体原主人的灵魂记忆,陌生却是因为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座远近闻名的书院。

  苏道澜望着近在咫尺的书院大门,举步不定,一时间迟迟不敢迈入。踌躇犹豫间,悲惨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自幼家贫且父母早逝的他,若不是五岁那年恩师徐笺之收养并授以儒学、教之孔孟,恐怕早已化作流落街头的乞儿了。

  随后目光又落到两侧的对联之上,长叹道:“任从时辈笑,自得古人情。此时我身在大瑄,倒是无愧于古人情。可如何面对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亲人呢?我突然从老顶山凭空消失,他们肯定伤心欲绝,不知道要掉多少眼泪!要想重返地球更是希望渺茫,遥遥无期。”

  倏然间,一道诧异之声从身后传来:“苏……道澜,真……真的是你!”

  苏道澜闻声,转身瞧去,只见一位年约十六的少年正神情欣喜地向自己疾步行来。此人乃是苏道澜的同窗好友宁文学,虽然比其年长六岁,但两人常在一起探讨学问,评比文章,因此关系非比寻常。此番苏道澜失足坠落悬崖,宁文学悲痛至极,几乎日日到青松崖寻找苏道澜的下落。此刻刚返回书院,便瞧见苏道澜熟悉的背影,诧异之下,还以为直如梦中。

  宁文学上前紧紧抓住苏道澜的双肩,使劲摇晃道:“道澜,你真的没死,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自从听说你失足坠崖后,夫子当场晕倒,卧床三日方见好转,且时常半夜独自悲泣,他老人家对你的离去是悲痛欲绝呀!。”

  “怎么会这样?夫子现在身体如何?”苏道澜一听徐笺之悲痛之情,双目立时泛红,说完这句话,不待宁文学回答,就大步跨入书院,迅疾如风地朝徐笺之所居的正学阁奔去。

  正学阁乃是书院后院的一处阁楼,此时其中的书房内,正有一位年逾五旬的男子临窗而望,阁楼前几株柳树随风摇曳,如眉的柳叶悄然间片片飘落。他神情凄惶,面对此情此景,不由自主喟然叹道:“‘昔年柳移,杨柳依依,今看遥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想我徐笺之昔年辞官归隐,幸得希直兄所助,于夙阳山开院授学,以期为我大瑄培养治世之才。道澜是为我众弟子中之佼佼,奈何天妒英才,苍天不公!”

  苏道澜进入阁楼后,径直来到书房外,正好听到徐笺之的这一番肺腑悲怆之言,乃借用《枯树赋》的“昔年柳移,杨柳依依。今看遥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几句来表达对自己不幸坠崖的悲恸之情。

  书房外的苏道澜闻之落泪,最后再也无法抑制,推门而入,行至窗前,而屈膝跪倒在徐笺之身后,泣声道:“老师,弟子不孝,让您担心了,请您责罚!”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笺之清瘦的身子先是一颤,旋即缓缓回过神来,当确认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时,泪水夺眶而出,俯下身子抓紧苏道澜的双肩,道:“好……好……好,回来就好!”

  徐笺之连道三声好,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他潸然泪下的脸庞,还有那双喜极而泣的双目,这些却深深印刻在苏道澜脑海中,此生难忘。

  这份情感在苏道澜心中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徒之情,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升华为亲情,即便称之为父子之情也不为过。当年徐笺之收苏道澜为徒时,后者正是五岁稚龄,至今已有五载,徐笺之对其器重有加,时常亲身督学教导。而徐笺之因早年丧妻,并无子嗣,故而隐隐视苏道澜为子。

  当徐笺之听闻苏道澜失足坠崖时,确实有一种“老来丧子”的巨大悲痛,曾不下十次地来到苏道澜的房间中,触景生情,试图追忆弟子熟悉的一切气息。

  事实上,这次苏道澜的失足坠崖并非其一时不慎,而是人为的蓄意谋杀!此次参加吴江省的院试,苏道澜独占鳌头,以十岁之龄夺得案首,成为瑄朝最年轻的秀才。而在夙阳书院中,有一位来自夙州城的学子却对苏道澜恨之入骨,此人名唤庞庆双,年方十六,颇有才华,仅次于苏道澜。早已嫉恨苏道澜的他,于院试前挑灯苦读,原本想趁院试之际,高居案首,意图一雪前耻。奈何事与愿违,因而此人便暗生祸心,假借讨教学问之名,诱骗苏道澜来到青松崖,趁其疏忽之际,将其推下山崖。

  庞庆双原本以为此事已经死无对证,再加上自己的家世,就算别人有所怀疑,最终也会不了了之。却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苏道澜被推向悬崖的一幕正好被偶然路过的宁文学撞见。

  之后,虽然庞庆双对宁文学威*利诱,但后者不为所动,依然将实情禀明徐笺之。

  徐笺之闻之,悲痛之余更是怒火连天,当场将庞庆双逐出夙阳书院,并言明若是苏道澜不幸身亡,将状呈府衙。

  此时已经身兼两世之魂的苏道澜,暗暗将“庞庆双”的名字牢记于心,此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其父更是官府中人。经历被逐之事后,定是对夙阳书院,或者是自己,甚至于徐笺之和宁文学,恨之入骨。

  近日来,弥漫在夙阳书院的悲痛阴霾在苏道澜的安然归返而消失殆尽,琅琅读书声亦开始飘荡在书院的学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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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廷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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