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笼罩在夙阳湖的上空,似乎下一刻便有暴风骤雨。
杨静然在先前的袭击中,右臂被划破一道伤口,楚昭璇这时取出一些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帮她敷在伤口上,又用自己的手帕包扎好。
易辅呆立良久后,终于颓然跪于坟前,神情肃穆,眼中饱含泪光,缓缓郑重地叩首三拜后,不自禁哽咽道:“学生对先生仰慕已久,原本还想今日烦请先生不吝教诲。却不想,此刻竟然与先生阴阳相隔。如此缘悭一面,定然令学生抱憾终身呀!”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饱含无尽的悲痛与懊悔,就连适才嬉笑的易杨小姑娘都自觉地安静下来,依偎在杨静然身上,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易辅。
杨静然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目睹自己丈夫不断变化的举止和表情,心中难免也暗地叹一声,身为妻子的她,自然能理解易辅此时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可天下之事,多半是不能两全。三年前,易辅上任夙州同知的时候,政务杂乱,灾害频繁,而他又是勤政为民的人,因此实在未能抽出时间来夙阳书院拜访徐笺之。
一想到这些,杨静然看向丈夫的眼神不自觉地心疼无比,同时也懊恼自己以往未能理解他的苦楚。
这个时候,易辅又举起苏道澜适才留下祭祀的半壶酒,斟满酒杯后,有些颤抖地倾洒在坟前,以示敬意。旋即又倒了一杯,满口饮下。
两滴泪水落在酒中,满口的苦涩,满腔的哀痛。
苏道澜与楚昭璇暗中互相对视一眼,显然二人对于易辅流落出的悲伤,有些不明所以。
“相公,你要保重身体。我想徐先生虽然驾鹤西去,但他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道澜的,而且我相信道澜也肯定能将夙阳书院重建并发扬光大的。”杨静然上前一步,取出一方手帕,并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易辅接过杨静然递过来的手帕,拭去眼泪水后,缓缓起身,转首对苏道澜道:“道澜,徐先生与家父也曾同朝为官,交情颇深。而家父时常跟我提起徐先生的博古通今与才华横溢,故而我早就想拜访徐先生,谁知……真是天妒英才!”
杨静然插话问道:“道澜,璇儿称呼徐先生为‘夫子爹爹’,而你自称‘家父’,这是怎么回事?”在她想来,苏道澜、楚昭璇与徐笺之乃是三个姓氏,可为什么会是父子或者父女的关系呢。
闻言,苏道澜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夫子把我养育成人并教我读书写字……”
易家三口,静静地听完苏道澜、楚昭璇以及徐笺之与楚砭石四人之间的往事。
“原来如此!”易辅听后又是一番感慨,不啻于错综复杂地传奇故事。
顿了顿,稍稍平复了心情,又问道:“既然如此,眼下你二人也没有去处,不妨就随我们一同入城,暂居敝宅,以后再作打算。”
苏道澜凝神细想之下,答道:“易大哥,家父留下遗命,令我必须参加科举夺得状元。不知下届科举考试何时举行?”
易辅稍稍沉吟后,答道:“乡试是后年八月份举行,时间尚早,此事不急。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我看这状元之位定是非你莫属。”
那边杨静然也拉着楚昭璇的手,笑道:“是啊,璇儿,你就跟道澜住在我们家吧,平时易杨他爹整日忙于府衙的公务,早出晚归的,显得家里空荡荡的。”
易杨聪慧灵巧,也学着杨静然的动作,抓住苏道澜的指尖,娇声道:“小苏叔叔,你就跟易杨回家吧,要不然就没人陪我玩了。”经过杨静然地多番纠正,易杨才不情愿地改口称苏道澜为“小苏叔叔”。
一家三口如此盛情邀请,苏道澜也不好推辞,考虑之下,总算点头答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天气阴沉得紧,恐怕要有一场风雨,我们先到渃溪镇上暂避一下吧。”
易辅顿时也发现了乌云盖顶的天色,道:“也好,这儿你们熟悉,还是道澜你带路吧!”
于是,苏道澜与楚昭璇一左一右牵起易杨的小手,易氏夫妇跟在三人身后,就这样在易杨娇笑不断的欢声中往山腰的渃溪镇行去。
他们虽然尽量赶路,在离渃溪镇尚有一里地的时候,天空仍旧飘下了豆大的雨点,没过多久便淋湿了四人的衣裳。
四周一片旷野,委实是无处躲雨。
苏道澜等人商榷一番后,遂决定由他背着易辅疾行,同样楚昭璇抱着易杨,而杨静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轻功之术并未受到影响。
如此以来,四人很快便奔至渃溪镇入口处。望着阔别三年的水乡小镇,苏道澜与楚昭璇都是好一阵激动。
熟悉的木质牌坊,熟悉的石桥等等,一些都是那么陌生又熟悉。
两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任凭雨水落在身上。待跨过石桥后,楚昭璇首先发现了一个故人的身影,顿时对着渃溪中一艘乌篷船大声喊道:“恭叔,恭叔……”
因为雨水的缘故,渃溪镇的居民大部分停留在家中,渃溪里唯有一艘乌篷船在行驶着。
正在划桨的中年男子,一听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禁循声望去,稍稍迟疑后,终于看清雨幕中的美貌少女,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地喊道:“璇儿,真的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
楚昭璇也是异常激动,疾掠到岸边,挥手道:“恭叔,真的是我们,还有道澜哥哥!”
那中年男子正是楚家药铺的老邻居——恭石,他不待楚昭璇话说完,早就迫不及待地将乌篷船划到岸边,吆喝道:“璇儿,道澜,你们赶紧上船,小心受了风寒。”
下一刻,五人便回到船舱中,站定后,苏道澜忙对一脸沧桑地恭石笑道:“恭叔,好久不见,你和婶婶,还有小虎子都还好吧?”
恭石左看看苏道澜,右看看楚昭璇,眼中满是诧异与欣慰之色,点头道:“一切都好,自从道澜你打跑山贼后,再也没有人来镇里捣乱了。”
又看着楚昭璇,叹一口气道:“只是好久没见你们,我们都特别想念你们啊!咦?楚伯呢,没跟你们一块回来?还有这三年都去哪儿了?快给恭叔说说!”
他口中的“楚伯”自然是指楚砭石,一听之后,苏道澜与楚昭璇不禁神情忽变,一股不可掩饰地伤心浮现在眉宇间。
恭石仍旧不明所以,问道:“璇儿,道澜,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说道最后的一句的时候,他内心蓦然一惊,再看看二人的脸色,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