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的预料是准确的,天亮前敌人再没有过进攻和偷袭行动,一场紧张的枪战和肉搏之后,河谷里恢复了寂静,但这种寂静给人一种威压和可怕。
河流的水声象是夜的怒吼,听起来令人心惊胆颤。也许,日军原以为追击的对象只是几个逃亡的中国远征军女兵,企图活捉她们,让她们跟抓到手的缅甸姑娘和华侨妇女一样充当慰安妇,却不料遇到了强硬的对手,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损兵折将。
但高杰并不为这暂时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他在思考着怎样带领女兵们脱离险境,他也默默地祷告,但愿碰到的是小股日军,而不是可恶的“黑风部队”。追来的日军士兵多了,后有追兵,前方的堵住出路,从哪里可以脱身呢?
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乘天未放明跳进河中顺流而下,游到对岸再次进入丛林,但女兵们多数不会游水,跳进那湍急的河流里,也是前途渺茫。
倘诺女兵们做了日军的俘虏,带去充作日军军营里的慰安妇,那对女兵们来说生不如死。要么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要么跳进河水逃走,必要时只能选择这条路,逃走还有生的机会。
高杰忧心忡忡,他思考着昨夜在此过夜是不是错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眼前最重要的是带领女兵们逃生。有必要向女兵们讲明所处的险境和日军抓慰安妇的问题,于是,他对林芳说:“护士长,我们昨天在山林里绕了大半个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雾露河边,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条是不是雾露河,缅北河流千万条,我们都是头一回走在这条河边。好象我们离那象鼻一样的山头并不远,所以小鬼子才跟上来了。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也找不到当地人给我们指条路。原先还想去追赶二百师撤退的队伍,这下我们是越赶越落后了。瞧瞧,那崖洞下面是绝壁,无路可走呀,护士长,我们该怎么办呢,昨天,恐怕是不该走这条路!”
“中尉,不走这条路,又能走哪条路哪!”林芳面带忧愁,却冷静地说。“这缅北丛林,就象迷魂阵,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只有过了这条河,越过对面的山岭,才正是走朝滇西的方向,也才是回家的路。如果昨天折回丛林去,我们怕是永远回不了家,中尉,我们没有走错路!”
“我真的担心,追赶来的还是昨天的那股鬼子兵,敌众我寡呀,林芳!”高杰说。
“别担心,大哥,姐妹们都豁出去了,都服从你的指挥!”林芳说。
“林芳,就是姐妹们信任我,我才愧对姐妹们!”高杰说。
“大哥,你没有错,是敌人太凶恶。十万大军都溃败了,我们能如何扭转乾坤呀?”林芳说。
“林芳,容我想想,怎样才能弥补我的过错!”高杰思索一会儿,认真地说。“护士长,你回崖洞那儿去,察看一下山洞究竟有多深,能不能藏人,还有,问一问,不会游泳的是哪几个姐妹,我好作打算。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还有,给姐妹们讲讲日军‘黑风部队’和慰安妇的事,日军的慰安妇极少数是来自本国的妇女,多半数是从朝鲜和东南亚强抓的年青女人,在缅甸,抓了不少的华侨妇女和当地姑娘,要姐妹们有心理准备,中国女兵,誓死不做慰安妇!”
“中尉,姐妹们多少都知道了一些日军军妓的事,我去说说就回来。我想,我们需要尽快行动!”林芳答应一声毫不迟疑地走了,片刻后又跑回来,说。“中尉,我吩咐李婷察看,慰安妇的事,王秀君会说,她是文艺兵,好的,能说得天花乱坠,坏事,会讲得阴风惨惨的!紧要时刻,我想跟高大哥在一起,保护姐妹们我也有责任。姐妹们都说,幸亏遇上高大哥和宋贵生,才有了走出丛林的信心。没遇上高大哥,姐妹们今天在河边就完蛋了,这些小鬼子,是色狼又是魔鬼!”
“林芳,我们合计合计,我们得作最坏的打算!”高杰心情沉重地说。“宋贵生,不许瞌睡!”
“中尉,我两只眼晴大睁着呢!”宋贵生说。“这种时候,我不敢瞌睡,也不敢想姑娘喽!”
“贵生兄弟,睁大眼睛看着敌人,中士挺起军人的脊梁来,要有骨气!”林芳说。
黎明前短暂的黑暗渐渐地过去,天渐渐地放亮了。
河边的景象从模糊中渐渐明晰起来,树林里灰白色的树杆和油绿色的叶片轮廓渐渐分明,山崖上黑色的峭壁看上去湿漉漉的,开在崖壁上的细碎的花朵格外鲜艳。
河水不再是浑黄的,变成了青黄色,河面上闪烁着蓝蓝的晨光。
“护士长,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同意。”高杰认真地说。“我们必须过河,会水的,从河流中顺流而下,到河对岸会合,吸引小鬼子追赶,把敌人引走。不会水的,藏在崖洞中,伺机逃走,今天夜里,再集合。不会水的跳进河里,十之八九是淹死。护士长,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
“中尉,只能这样办呀,我去安排落实,能下水的,尽快走!”林芳说。
林芳正要走,宋贵生惊叫一声,她又止住了脚步。高杰密切注视着前方的河岸,他看不见河岸上有敌人的身影,他不知道刚才宋贵生为什么惊叫,他正要问个究竟,他恍眼望见了敌人。
“中尉,有鬼子!”宋贵生惊乍乍地说了一句,情不自禁地数着敌人的数量。“一、二、三……八、九、十,天,十多个鬼子,后面还有,数不清呀,我们遭遇到日军大部队了,我们的运气真不好,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哪,保佑在缅北落难的七个懦弱的女子!”
林芳也看见了日本兵,冲着宋贵生说:“中士,我们不是懦弱女子,我们是中国远征军战士。战士不需要祷告,菩萨也顾不得我们,我们七个女兵,需要的是手中的枪和胸怀中的勇气!”
“说得好,林芳,观音菩萨救不了我们,我们自已救自已!”高杰一边抬枪瞄准敌人,一边下达着命令。“听我口令,我打头一个,林芳打第二个,贵生打第三个,要准要狠,不要浪费子弹。举枪,瞄准,瞄准了啊,扣动扳机,开火!”
砰砰砰,三声枪响同时响起,三粒带着仇恨的子弹各自飞向自己的目标,枪声里,走在前面的三个鬼子同时中弹仆下,倒地毙命,其余的鬼子兵迅速散开,卧倒,扒拉着枪机朝这边开火,子弹飞蝗一般飞过来,压制住了高杰、林芳和宋贵生,他们连头也抬不起来,只好缩身在大石块后面躲避子弹,抱着枪寻找战机。
“中士,注意山崖上边,有鬼子就把它打下来!”高杰检查着自己的冲锋枪,对宋贵生说。
“明白,中尉!”宋贵生回答。“贵生机灵着呢,我现在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高杰侧着身子观察前方的敌情,他看见一个象是领头的日本兵站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挥舞着一把修长的军刀哇哇叫着,他就是岗山少佐。
岗山好象要把一腔愤怒通过军刀喷发出来似的,紧随着他的叫喊,两个士兵抬来一挺轻机枪在他身旁卧倒,迅速开枪射击,机枪子弹呼呼飞来,击打着高杰和林芳跟前的大石块,一片片碎石胡乱飘飞,山崖上的树枝不停地被子弹剪断,簌簌地飘落下来。
林芳龟缩在巨石后面,不敢动弹,紧张地说:“高大哥,小鬼子火力太猛,我们顶不住呀,鬼子兵越来越多,日军的大部队追来了,我们不能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中尉,下命令吧,会水的先撤退!”
“老连长,我们只有逃走才是出路!”宋贵生背靠巨石,侧身抱着枪望着山崖说。“小鬼子太多,我们不是对手,手里有枪也使不上,我们运气真差,走到丛林边上了偏偏又遇上这一群穿黄军装的豺狼,敌人摆出了机枪,我们几杆步枪真不是对手,我们撤吧,中尉!”
“护士长,你去带领能水的先撤,其余躲进崖洞,也可怕,难道让小鬼子象捉鸡一般捉不会水的女兵们么?”高杰忧心如焚,依然冷静地说。“中士,我俩先挡住鬼子,即使死,我俩也只能战死。我要干掉那个象指挥官的小鬼子,宋贵生,掩护我!”
“是,中慰!我誓死追随中尉,战死也死在一块,这河边风景不错。来吧,小鬼子!”
宋贵生跳将起来,胡乱向着敌人开了一枪,又跳一步跳到另一块巨石后面隐蔽起来,他的这一枪对敌人没有威胁,但把机枪火力引向了他,子弹象利箭一样射向他,那块巨石成了他的挡箭牌。
高杰有了机会,探出半个脑袋,移动枪口对准那个舞动军刀的鬼子开枪,子弹嗖的飞出去,象蛇一般咬了那鬼子一口。
高杰看见那鬼子摇晃了一下身子,一条腿跪到了石头上,一只手捂着腹部,依然举着军刀哇啦哇啦吼叫,他身边的士兵摆动着机枪,疯狂地射击。
高杰翻身一滚,捱近林芳,躲开了雨点一般的子弹,气呼呼地说:“走呀,护士长,还缩在石头后面干什么,就是爬,你也要爬着走!”
“中尉,你下命令了,我就去带几个姐妹跳河逃走!”林芳说。
“河流湍急,不会水的姐妹不能跳河,快去,不要耽误了!”高杰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中尉,我走啦,你保重!”林芳大声说。
“中尉,那个拿指挥刀的鬼子躺倒啦。奇怪,小鬼子不打枪了,又打什么坏主意了吧?”宋贵生大声说。“死了好几个士兵啦,小鬼子害怕了吧,是不是要撤走?”
“贵生,拿指挥刀的是个当官的,他负伤了,当心小鬼子疯狂报复!”高杰趴下巨石后面,侧脸瞅着对方说。“我们是杀了不少个鬼子了,仇恨更结深了,小鬼子不会善甘休了!”
宋贵生不敢懈怠,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时不时又抬头望望右首边的山崖,说:“哼,小鬼子胆敢再从山崖上来偷袭,我就象剔山麻雀一般把它剔下来!”
高杰待了一会儿,从巨石后面探出头来,调整枪口瞄向河岸上的敌人,鬼子兵已经散开隐蔽起来,他一时找不到射击目标,只好屏声静气的等待,他看看宋贵生,伤感地说:“贵生,你快撤吧,我掩护你和女兵们,我会水,我也要走。即使有几个姐妹被小鬼子抓住了,我还能设法营救。我要最后才走。我真不忍心撇下不会水的女兵逃走,我们有幸在这缅北的丛林里相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又要生离死别,我真不甘心哪。贵生,杨丽娅会水吗?”
“中尉,我明白你的心情!”宋贵生说。“老连长,我和你一样,也是昨天与女兵们才相逢呀,可是我们相逢一天,胜过平凡人生相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