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在洞外说话,李婷记得他的声音了。渡边的话震住了崖洞口的日军士兵,士兵们向两边闪开,罅出一条夹缝来,让给他们的岗山少佐。
这时候四个女兵任何一人捧起冲锋枪向洞口扫射,都有可能把岗山干掉,但那样势必招至日军的疯狂报复,四个女兵或被机枪扫射而身亡,或者被日军用火熏昏后而遭非人凌辱,最后悲惨地死去。李婷很注意察颜观色,看得出张莎、尹海春和杨丽娅都有求生的欲望,于是她向后退了两步,与张莎挤在一起,轻声对女兵们说:“张莎,冷静,我们不能就这样拼完了,日本人肠子花道道多,看他们耍什么花招。或许我们一时受点委屈,出了崖洞还会有一线生机!”
“说真心话,婷姐,我是不想死,但小鬼子要我们活,落在豺狼嘴里,我们又能怎样活下去呢?”张莎说。
“婷姐,让小鬼子抓去,每天让几十个日本兵搞我们,最后我们还是落得一个死,拼了算了!”尹海春说。
“我们四个姐妹,他们几十号人,想想真可怕,又恶心!”杨丽娅语气悲凉,也很无奈地说。“护士长走了,中尉走了,贵生哥哥也走了,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家,我死了也闭眼了!”
“只要我们活着,也许中尉还能来救我们!”李婷说。“冷静,姐妹们,也许我们能活下去!”
李婷的话言不由衷,她完全是在为三个姐妹的求生着想了。
“支那女兵,你们受惊了,不要开枪,听我说话,我是大日本皇军的岗山少佐,我代表大日本皇军向中国女兵保证,皇军优待中国女兵!”
岗山少佐出现在崖洞口,站在洞口慢腾腾地说话,他的军服与其他日军士兵不同,是佐官服,脚上穿的是长筒皮靴,腰上挎一把军刀,象个军官,日军士兵们都很怕他,也簇拥着他,以身体护卫他。
岗山咳嗽一声,接着又以流利的汉语说道:“我叫岗山,是黑风部队少佐大队长,我能代表大日本皇军与中国女兵说话,也能保证中国女兵的安全。女兵们,你们不愧是中国军人,英勇顽强,岗山钦佩。我知道你们是二百师的女兵,我们小队跟踪你们多天了,你们一直顽强抵抗,损我皇军士兵二十多名,但我能原谅你们,只要你们跟皇军走,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二百师是一支能征善战的中国军队,但在皇军面前也不堪一击,被打得个落花流水,戴师长生不逢时啊,战场上英勇战死,才三十八岁,多可惜哪,但令岗山敬佩。戴师长本来可以率二百师学着孙立人师长的样范,带你们从野人山退走,退到印度去,但他忠于杜聿明长官带领你们退走胡康河谷,走进了皇军的包围圈,是愚忠害了你们,可怜的女兵们哪。你们觉得奇怪吧,我的汉话怎会说得这么好,实话告诉你们,我是在哈尔滨念的中学,在大上海念的大学,回国参加了大日本皇军南方军,能够亲自参加大东南亚圣战,岗山十分荣幸。中国女兵们,放下武器,我们就是朋友啦,岗山立誓保证,大日本帝国皇军优待女兵俘虏,决不杀害女兵,你们很聪明很漂亮,正值青春年华,要活下去享受美好的生活,不要象戴师长那样愚忠,不必作无畏的牺牲!”
“李婷姐,岗山巧舌如簧,哭的比唱的好听,他的话是毒药。”尹海春气乎乎地说。“岗山要我们活,活着受小鬼子的侮辱,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婷姐,下命令吧,我先干掉岗山!”
“婷姐,莫非戴师长牺牲了么,我们现在身处胡康河谷,还是岗山欺骗我们?”张莎说。
“李婷姐,我们都还年轻,岗山说的有些道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杨丽娅眼眶湿润了,脖子发硬,说话费劲。“死在这崖洞里,做了鬼都回不了家!”
身处如此境地,几个女兵的情绪是异常激荡的,一忽儿要拼个你死我活,一忽儿又想寻求一点生的希望,李婷对三姐妹的情绪波动无可指责。
“有谁真正想死,只是需要死的时候就得死。”李婷说。“我的心乱糟糟的,确实,活着很难。岗山花言巧语劝我们出洞,他肯定存心不良,可是想活下去,即使明知岗山是条豺狼,我们也得装出相信他的样子,不信,我们就同归于尽?!”
“婷姐,我们是中国女兵,我们受侮辱,就是民族受辱,国家受辱!”尹海春一字一顿地说。“婷姐,是冲是杀,你决定,我是军人,我服从命令。杀鬼子,还是被鬼子杀,今天我不眨眼!”
“婷姐,我想活着去见我的妈妈!”杨丽娅流泪了,呜咽着说。
“哎呀,丽娅,你是想去见贵生哥哥吧?也罢,向岗山小队缴枪吧!”张莎说。
“张莎姐,你想开了,我俩个占了一半,看婷姐的啦。”杨丽娅抹一把眼泪,有些感激地看着张莎说。“张莎姐,你打伤人家,人家却不还手,人家还算仗义。决定了,我缴枪啦,我求生!”
“鬼子兵要杀我们,我们早死了。”李婷一直咬着牙关,终于松了口,说。“不杀我们,我们就活下去,能活一天算一天。我们缴枪投降,姐妹们切记,我们缴枪,却不缴出中国女兵的尊严,如果强迫我们做慰安妇,必须死。张莎、海春、丽娅,听我的,我们四姐妹同生共死!”
“是,李婷姐,海春服从命令!”尹海春爽快地回答。
“我听婷姐的,我心无二志,我的生命属于中国远征军!”张莎说。
“很好,我们四姐妹一条心,还怕什么?”李婷向前走两步,站在崖洞中央,冲着崖洞大声说。“岗山少佐,要你的士兵让开,他们象饿狼一般塞在洞口,着实吓人。女兵们愿意交枪投降,出来,我们谈谈!”
“哟嘻,很好,把长枪的放下,举着双手出来,我的士兵的让开路!”岗山有些欣喜地说。
李婷带头把枪放在崖洞底,半举着双手慢慢地走向洞口。
杨丽娅抢先一步放下枪,紧紧跟在李婷身后挪着步,把张莎撇在后面。
尹海春站在原地不动,吹了一下鼻子,说:“哼,当俘虏了还抢着占先,贱!”
张莎推了尹海春一下,两人才同时放下长枪,并排向崖洞口走去。
四个女兵在日军面前举着双手,却没有低下头,昂首挺胸地走出山洞。有几个日军士兵望着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笑声里充盈着对女性的渴望和调戏,他们狼一般的红眼睛放射着*荡的蓝幽幽光芒,伸出的舌头充胀了血,是紫红色的。
李婷对日军士兵的*笑不屑一顾,以一种正气凜然的姿态面对敌人。
张莎的脚有些肿了,走路有些跛脚,但她咬牙忍受着,尽量不让敌人看出自己的痛楚。
尹海春板着脸孔,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出崖洞,她的神情张扬着一种豪迈,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李婷走下去。
杨丽娅内心充满了对生的渴求,神色流露着轻轻的紧张,紧跟着李婷,不敢正眼去看日军士兵。
走出低矮黑暗的崖洞,李婷的心头油然而生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天色是灰暗的,但她感到十分的亲切,山崖、树林和河流也是亲切的,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对大自然的一切感到异样的亲切,这种心境只有李婷才能深切地体会。
四个女兵没有受到捆绑和刁难,两手空空的押在日军队伍中间被带到了崖洞上方的河岸。
河岸边的乱石堆里,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彤红的火舌纷乱窜起,一股黑色的浓烟凫凫升起,融进了那铅灰色的天空中。
站在河边,李婷看得分明,在那巨大的火堆上,横七竖八地架码着鬼子兵的尸体,原来敌人是在焚烧死去的同伴,祈望同伴的灵魂回归故乡。
李婷对昨夜的战果感到自豪,消灭了五、六个鬼子而自己人无一人伤亡,她还不知道王秀君独战四鬼子并将其歼灭而她只负轻伤的战事,但看到那些在熊熊大火中走向消亡的可怜虫,李婷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为高杰中尉的指挥若定和姐妹们的机智、勇敢而感到骄傲,也为日军那几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这丛林中永远消失而感到惋惜,都是人啊,都是宝贵的生命,彼此无怨无仇,为何一定要拚个你死我活呢?她在心底思忖:小鬼子,你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到底中了谁的诅咒,受了什么样的恶魔的驱使,让你们缺失了人性,把杀戮当作你们人生的目标和快乐,最终自己也在异国他乡丢失了性命。
有三个日军士兵离开焚尸的火堆,阴黑着脸向李婷走过来,李婷盯着日军士兵凶狠的脸,她镇定自若、毫无惧色,小声提醒三姐妹:“来者不善,不要害怕鬼子打骂。若想凌辱我们,就拼命!”